姓名学

从学英文的时候起(也许更早,从知道有外国人起),小豆子就知道了,洋人不但长得与中国人不一样,而且在各种习惯上,也与中国人不同,甚至相反。比如,名字。

西人的名字,是把姓放在后面(Last Name),名放在前面的(First Name)。抛开中名(Middle Name)不计,这种“姓名颠倒”,与国人的姓前名后,真是“反了哇,反了”。

于是,在学习英文的时候,就被告知,介绍自己的名字,要倒过来说。比如那个笑话,刘洪涛,自称作“红桃六”,等等,以符合西人的习惯。

不过近些年随着西方媒体关注中国的报道增多,在报道中国人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按照中文姓名顺序写成的英文名字,尤以名人为甚。国家级别的领导人不谈,连明星的名字,也都把姓放在前面,比如体育上出名的姚明、电影上出名的章子怡等等。像章子怡拍的电影,若有港星在里面的话,那就更热闹了。因为港星已经在西方影视界混了很久,也是属于有一定知名度的,比如成龙,仍然在海报中以 Jackie Chan 的名字出现,而章子怡,则以 Zhang Ziyi 出现,恐怕弄得西方人分不清哪个是姓、哪个是名了。

那位说了,今天的帖子不对啊,戏呢?嗯,这就该说了。

仔细想一下,京剧里面竟然也有把姓放后面的情况。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张飞经常被称为“翼德张”。小豆子已经在不下10出三国戏里见到这样的称呼了。在戏考里做一下搜索便知道了,而且这个数目还会随着杰出剧本的增多而增多。

为什么张飞要自称“翼德张”,而不是正常习惯的“张翼德”呢?比如《华容道》开始,诸葛亮派将,关、张、赵上来各通名姓,有的演法是,关公自称“汉室关”——顺便说一下,以前的人对关老爷可是崇敬的不得了,演员扮的关公,可不能像别的角色自报家门那样,自称“关羽”,总是以“汉室关”一类的代替。可能为了形成一个整体上的协调,于是张飞也把姓放后面了,自报“翼德张”;后面赵云也就自称“常山赵”了。但这是很特别的一例。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为了凑辙口,比如《黄鹤楼》,诸葛亮送走刘备后唱“主公上马心不爽,山人八卦袖内藏。将身且坐中军帐,后面又来翼德张”;还如《长坂坡》,刘备唱完“拚命逃出天罗网”之后,张飞上,接唱“来了燕人翼德张”。

但更多的情况是,张飞在场上拦住军队,大喝一声:“燕人翼德张啊!”然后不是敌军溃退,就是得吓死个大将,并没有要去凑什么辙口或者求什么协调的因素。是不是这么颠倒过来叫起来演员感觉很爽呢?小豆子不会唱戏,就不知道了。但是总觉得就算正着叫,“燕人张翼德!”,“德”字按尉迟敬德的 děi 音走,效果也应该不差吧。

不管怎么说,人家张飞也算名人,那名人名字的叫法和普通人不同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就好比普通人到了国外还是要把姓名反过来说,而名人则可以照样保持姓前名后一样,“翼德张”恐怕也只有张飞这样的“名人”才能叫得了。

张飞和姚明
张飞和姚明

“新戏”两段

这两段唱词,来自枯石瘦木帖在新的水木的帖子,其实是摘抄柴俊为的新书《京剧大戏考》里的内容,不过对于小豆子这样手中无书的人来说,有这么几段摘抄就很知足了,况且这两段很绝:

新华宫
刘艺舟 饰 袁世凯
[1924年大中华唱片]
[西皮二六]孤王酒醉在新华宫,杨皙子生来太玲珑。宣统退位孤的龙心动,怕的是革命党他的炸弹凶。癸丑年南北归一统,大地山河在孤的掌握中。孙中山革命成何用,黄克强的英雄也不中。雷震春杀人告奋勇,还有孤的老友江朝宗。梁士诒理财真有用,虽然是民穷,孤的国不空。天下的英雄归孤用,何必多愁叹《大风》。但愿得民不革命勤耕种,洪宪万年乐无穷。内侍臣摆驾上九重。[散板]皇儿发怒为哪宗?

求己图
刘艺舟 饰 李统球
[1924年大中华唱片]
[西皮原板]每日里在海滩搬运粮米,凭劳力换衣食我不管是非。袁世凯杀同胞为争权利,孙中山讲民权他画饼充饥。从盘古到于今谁讲公理,历史上载的是什么东西!李统球穿破衣只求遮体,比你们大礼服还要整齐。戴一顶破毡帽扬眉吐气,闷时来唱几句二黄西皮。这是我劳动家神圣无比。[散板]猛抬头又只见北雁南飞。

这种近代与现代、传统与新编过渡时期的产物,很有意思,有点儿类似今天网友没事儿写个剧本什么的感觉,所不同的是,这些演员还真拿去灌唱片。京剧真是只能演绎古代的故事吗?事实上,从这些民国时期的过渡作品,到20世纪50年代、60年代初期搞的现代戏来看,这些新编剧目里面保留了很多传统戏的程式,又很好地表现了现代生活,不失一条京剧“现代化”的道路。可惜啊可惜,没有沿着这条路继续往下走。不但京剧现代戏如此,那些新编历史剧也遭脱离了以前那种新编历史剧的发展道路,向话剧靠拢去了。 表情

“干柴十担米八斗”

《投军别窑》这戏,算是悲剧吧。毕竟,薛平贵和王宝钏两口子就这么生生给拆散了,而且这一分就是十八年。

京剧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用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词,来表现很多很深感情的东西。小豆子不知道这出戏如果换成昆曲,要堆砌多少词藻才能表现这生离死别的感情。手中有《琵琶记·南浦》的录音,同样是夫妻分别的场景,小豆子已经对它没有任何印象了。昆曲实在太雅了。

继续说京剧的《投军别窑》。这里面的词,虽然平淡,但是却是充满感情的。其实,这出戏本身的情节也是没有什么起伏的,但是听来让人心动。单就最后的散板,王宝钏唱“你要走来将我带!”薛平贵唱“你苦苦拉我为何来?”虽然完全是《四郎探母》中的词儿(谁抄谁已经不要紧了),但每次听来,嗟伤不已。

戏中极少见地重复了四次同样的台词,那就是“干柴十担米八斗”。今天我们已经不能得知编剧的用意,但是小豆子想试析一下。

第一次出现“干柴十担米八斗”,是在王宝钏得知丈夫即将出征,两口子把王允埋怨一番之后,薛平贵唱给王宝钏的。这时候,薛平贵是要转移话题,不希望在他那个老岳父身上花费太多功夫。毕竟时间有限,埋怨王允也是没用。要走了,说点儿实际的是主要的,于是也就有了“三姐不必泪双流,丈夫言来听从头”的词儿,进而嘱咐一些离开后的事情。

第二次是紧接着,王宝钏回应薛平贵。重复一遍丈夫的嘱咐,表示记下了,并且强调“守不住来也要守”。

第三次是中军来过之后,薛平贵真的到了要动身的时候,王宝钏追问还有“什么言语,嘱咐为妻几句”。薛平贵答“我的心如刀割,也想不起什么言语来了”。在王宝钏的再三要求下,薛平贵把原来的那些话又搬出来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唱,而是念白:“罢!为丈夫此番从军,不知几时回来,寒窑之中,干柴十担,老米八斗,你苦度春秋;倘若是柴米不够,你……回转相府去吧!”这时薛平贵心如刀绞,不但想不起应该说什么言语,而且连说过什么言语都忘记了。人到了这种情况,忙中无策、心乱如麻,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最后一次,薛平贵“又听大炮响三声”后,打马要走,王宝钏紧紧抓住丈夫,又一次问到丈夫走后的“安排”问题。薛平贵如前几次一样,以“干柴十担米八斗,你在寒窑度春秋”对答。这时候已经时间紧迫,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人思考,有点儿语无伦次的感觉——王宝钏希望和薛平贵多说一会儿是一会儿,而薛平贵估计这时候脑子已经空了,因为号炮三声,已经把卯给误了,非同小可,眼前妻子又难割难舍,最后也只能是“马缰绳、剑砍断”了。

生离死别,这种情况下人多是千言万语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也就是那种“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的情形了。但你不能让两个演员就在台上干站着没词儿唱,所以,这种重复了四遍的台词,不但没有让人觉得乏味、贫厌,还恰到好处地烘托了离别的气氛与情感。

史国公

以前听《胭脂宝褶》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但是自打听完小翠花的《双背凳》之后,再听《胭脂宝褶》中《玉龙馆》一段,就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以致忍俊不禁。

永乐对闵江说:“将酒名报上!”闵江答:“金盘露、银盘露、状元红、史国公”。这时候,小豆子就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双背凳》中关于“史国公”的对话,然后开始琢磨:永乐问“什么叫史国公啊?”,闵江答:“你瞧,打它二两酒,搁着马桶这么一熏,这就叫史国公!”永乐说:“这味儿可冲啊!”

小豆子对酒没有研究,但是上网搜索后发现,确有史国公这样的酒:

史国公药酒(跌打损伤药)

其他名称:
主要成分:玉竹,鳖甲(醋酥),白术(麸炒),牛膝,桑寄生,蚕砂,川芎,防风,木瓜,当归,红花,甘草,羌活,独活,续断,鹿角胶,红曲。
性状:本品为红棕色的澄清液体;味甜,略苦。
功能主治:祛风除湿,活血通络。用于风寒湿痹,骨节疼痛,四肢麻木。
用法及用量:口服:每次15-30毫升,每日2-3次。
不良反应和注意:
规格:酒剂。
生产厂家:
是否医保用药:非医保
是否非处方药:非处方
其它:孕妇慎用。

首先,这么一种药酒,在京剧中的酒馆会有卖的。其次,这么一种药酒,在京剧中的平常百姓家竟然拿来就菜吃。最后,这么一种药酒,在京剧中被安上一个“搁着马桶这么一熏”的制作过程。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京剧中,细节是不那么重要的。演员那么一说,观众那么一听,也就完了。欣赏的是艺术,而不是细节。随便找几个酒名拿出来说说就行了。同样的,什么像“炒胡巴拉”、“拉巴胡”、“巴胡鲁拉”、“拉胡鲁巴”这样的菜名,也只有在京剧中能听到了。注意,是听到,而不是吃到或闻到。因为如果你关注细节的话,你会发现,盘子里是空空如也的。

哗啦啦……

发现有日子没有更新戏考琐记了,于是今天早上往琐记里添了一些资料,准备今天晚些时候更新一下戏考。

主要在忙作业和老唱片的改版。进展比较顺利,不过最近好像合意太爷也比较忙,人越来越忙是否是社会老龄化导致劳动力不足的迹象?

把老唱片的信息往数据库里灌,在短时间内接触大量老唱片的唱词,虽然不会把每句唱词都读一遍,只是机械性地搬迁,但过目一下的视觉冲击也够强烈的,也因此得出一些结论:比如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最爱,一个剧目在各个时期各个唱片公司分别灌了好多唱片。

另外发现京剧的象声词有些“贫乏”,动不动就“哗啦啦”。城楼上敲鼓“哗啦啦”,大炮响“哗啦啦”,就连泰山倒下都“哗啦啦”。再看看一些剧本,人马呐喊“哗啦啦”,射箭、耍金枪“哗啦啦”,房子着火了也“哗啦啦”。

并不是说编戏的、唱戏的不会别的词儿了,只不过这“哗啦啦”听着确实好听。观众明白戏在说什么就可以了,至于以上这些东西是否真的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倒是不必去究的,享受艺术才是真的。

推荐裘桂仙和谭富英的这面《捉放曹》,里面“哪怕那哗啦啦泰山倒下”真是好。

待小豆子也“哗啦啦”干起活儿来…… 表情

天下文章一大抄

接茬儿聊整理《介子推》时候的感想。

如今古装电视剧经常会被专家学者和观众挑出这样或那样的毛病,比如某某说的话是引用后世的名句。不过这要放在京剧里,实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了。别说引用的名句,就单是无论哪朝官员都穿明装这一条,就可以让不懂戏的人大家指责一番。

《文昭关》里东皋公的四句原板,便是用的宋朝程颢七言律诗的前半段:

闲来无事不从容,
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
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
男儿到此是豪雄。

其实倒不如说《文昭关》给程颢的诗扬了名,恐怕知道《文昭关》这四句的人比读过《千家诗》并留意到这首诗的人要多吧?不过本来嘛,这首诗意境不错,形容东皋公当时的心情很恰当,加上这首诗本身并不出名,用了就用了,没什么人会留意到。

《介子推》中的引用就不同了,简直可以用“明目张胆”来形容,因为这四句诗可以说是妇孺皆知了:

农夫甲 (念) 锄禾日当午,
农夫乙 (念) 汗滴禾下土。
农夫甲 (念) 谁知盘中餐,
农夫乙 (念) 粒粒皆辛苦。

其实,京剧妙就妙在这里了,凡是能够融成京剧一部分的,就拿来使用,而观众看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这和削足适履不同,或者说,削的也是其他艺术形式,为了适应京剧的表演手段。当今的新编剧目给人感觉不像京剧,通俗地说,是因为他们是在削京剧的脚来穿新潮流行的鞋;亦或是,他们不如上面这些无名编剧们会抄、会化用,更不会程式化了(程式化又何尝不是一种“抄”的形式呢?)。

起誓发愿

连着整理两个剧本,都涉及到发誓这件事情:

《定军山》里,黄忠和夏侯渊走马换将,黄忠让夏侯渊先放,夏侯渊说“老将军若有二意?”此时按照老本,黄忠会说“老夫若有二意,死在那药箭之下。”

《乌龙院》里,宋江说不再来了,并且发誓,按照老本,宋江唱“药酒毒死我宋公明!”

这两个戏的老本现在都可以在戏考上看到。这几天所整理的同剧目的剧本,一个出自《京剧丛刊》,一个出自《周信芳演出剧本选集》,都因是解放后的整理本,所以其中的毒誓没有了(被“改良”了)。

像这种发誓在戏里并不少见,现在有些戏仍然有保留,比如《四郎探母》里面公主和四郎先后盟誓。注意一下不难发现,戏里面把发誓这一节改掉的,都是因为这种誓后来“应验”了。比如黄忠后来果被马忠射中,回营后死去。按照《京剧丛刊》编辑们的说法:“若作为一般设誓,本无不可;但在《伐东吴》剧中,黄忠果然死于药箭,未免有迷信之嫌。”而宋江到头结果便是一杯毒酒。

“说书唱戏劝人方”,这种誓言的应验如同清风亭下被劈死的张继保一样,给人以警示作用。去掉了,虽然避免了迷信的传播(还说不上科普的实现),但也同样少了一条劝人为善的教育方式。为什么如今的人儿撒个谎跟眨巴眼儿那样容易(有时候连眨巴都不带的)、发个誓如同打个嚏喷一般?还不是因为什么都不怕了,信义不信义的,也就无所谓了。

2003年4月3日,卫生部部长张文康郑重宣布:“在中国工作、生活、旅游都是安全的!”
2003年4月3日,卫生部部长张文康郑重宣布:“在中国工作、生活、旅游都是安全的!”

《罗成》的补充说明

《罗成》叶盛兰饰罗成
《罗成》叶盛兰饰罗成

今天戏考添加了《罗成》,是根据《叶盛兰与叶派小生艺术》中1946年演出实录所整理的。原书其中唱词有三处注释,阐明当年与现今演出之不同。皇兄据印象中的《罗成》单行本以及录音等,总结出更多的不同:

一、1946年实录:
江上渔人收了钓,
打柴樵夫下山林。
庵观寺院钟鼓响,
牧牛童儿转回家门。

二、叶后来的实况是:
江上渔翁收了钓,
放牛牧童转回家门。
那庵观寺院钟鼓响,
绣女房中掌银灯。

三、叶的静场录音是两句:
江上渔翁收了钓,
绣女房中掌银灯。

那本《罗成》单行本里,正文是一,附注里有二,解释大约是:这四句与战场气氛不符,但流传已久,保留其两句。

耳边厢又听得铜锣响震,

后来实况是:

耳边厢又听得金锣响亮。

二秦王他倒有爱将意,

《戏考》中作:

那反贼他倒有爱将意。(其实这句更合理,和下一句的三王爷……才有对比)原还以为是盛兰解放后改的,现在看来是早就改了。曾和刘松岩老请教这事,他说,他也唱那反贼……另还有许些不同,可能是更古老的。刘票小生,学自董维贤(师金仲仁)

挽马停蹄站城壕,本附注只说挽马后改作了勒马,其实录音还改作了,站城道。

好些不同:

勒马停蹄站城道,
银枪插在马鞍鞒,(又好象是金枪)
临阵上并无有文房四宝,
(白)拔宝剑,割白袍,(这里应该是念白,原书没这么写?)
修书长安。
银牙一咬中指破,
十指连心痛煞了人。
上写着罗成奏一本,
启奏秦王有道君:
尉迟恭在床前身染重病,
无人挂帅统雄兵。
三王元吉掌帅印,
命俺罗成做先行。
黄道日不叫臣出马,
黑煞之日出了兵;
从辰时杀到午时整,
午时又到夜黄昏。
连杀四门我的力已尽,
北门又遇小罗春。
此番若有好和歹,(大概是静场录音作,多多拜上秦叔宝)
三岁罗通你看承。
本当再写各公位,
袍短血干写不成。
一封血书忙修定,
儿到长安搬救兵。

对各版本之间的异同小豆子就不再考证了,只是发表一下看法:上面那叶派大段的唱词,“修书长安”一句,一直以来觉得别扭:前面是遥条辙,到这里只此一句忽然变成言前辙了,而接下去便人臣辙到底。记得在某处见过该段姜派唱词,此处为“修书皇朝”,既合理又合辙,但好像没有这“长安”流行。

《武家坡》前的前情

《武家坡》徐东霞饰王宝钏、徐东明饰薛平贵
《武家坡》徐东霞饰王宝钏、徐东明饰薛平贵

薛平贵在武家坡前的一场调戏,道德与否,人情怎样,暂且不论,单说就京戏而言,可谓经典中的经典了(尤其是在现在演员所会传统戏不多的情况下,更是被翻过来、调过去地演)。不过这里有个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薛平贵在窑前的大段唱的词儿改了:

(西皮导板)提起当年泪不于,
(西皮原板)夫妻们寒窑受尽了熬煎。
自从降了红鬃战,
唐王驾前去讨官。
官封我后军都督府,
你的父上殿把本参。
自从盘古
(西皮流水板)立地天,
哪有岳父把婿参?
西凉国,造了反,
薛平贵倒做了先行官。
两军阵前遇代战,
她把我擒下了马雕鞍。
多蒙老王赐恩典,
反将公主配良缘。
西凉的老王把驾晏,
众文武保我坐银安。
那—日驾坐银安殿,
宾鸿大雁口吐人言。
手执金弓银弹打,
打下了半幅血罗衫。
展开罗衫从头看,
才知道寒窑受苦的王宝钏。
不分昼夜往回赶,
为的是回家夫妻得团圆。
三姐不信从头算,
连去带来十八年。

那位说,小豆子啊,这段可不一直这么唱?不然,看一下老《戏考》:

(西皮导板)二月二日龙抬头,
(西皮原板)王三姐打扮彩楼前。
王孙公子有千万,
彩球单打薛平贵。
怀抱彩球相府转,
(西皮二六板)你父一见怒冲冠。
前门赶出薛平贵,
后门又赶王宝钏。
夫妻二人无投奔,
破瓦寒窑把身安。
楚江河下妖魔现,
红鬃烈马把人餐。
为丈夫擒了红鬃马,
唐王驾前讨封官。
封我殿前都督府,
你父一见把本参。
他说西凉造了反,
一封战表到长安。
唐王展开表文看,
吓坏了满朝的文武官。
苏龙、魏虎为元帅,
薛平贵倒作了先行官。
号炮三声崔前站,
平贵寒窑别宝钏。
王三姐难舍薛平贵,
平贵舍不得王宝钏。
马缰绳,剑砍断,
妻回寒窑夫奔西凉川。
三姐不信屈指算,
这连来带去有十八年。

不光老《戏考》,马连良、王玉蓉合灌的唱片中也是类似的唱法(大约因为唱片长度限制,精简了):

(西皮导板)二月二日龙发显,
(西皮原板)王三姐打扮彩楼前。
那王孙公子千千万,
彩球单打平贵男。
夫妻同把
(西皮流水板)相府转,
你的父一见怒冲冠。
西海岸,妖人显,
红鬃烈马把人餐。
为丈夫降了红鬃战,
你的父上殿把本参。
西凉国,造了反,
为丈夫倒做了先行的官。
校场以上把兵点,
平贵寒窑别宝钏。
王三姐舍不得薛平贵,
薛平贵怎舍得王宝钏。
马缰绳,剑砍短,
妻回寒窑夫奔西凉川。
三姐不信掐指算,
连去带来
(西皮散板)十八年。

三段唱,权且叫第一段为“流行唱法”,第二段、第三段为“老唱法”。这里的问题就是,哪种唱法要好一些呢?

首先,老唱法有其情感在里面,尤其是提到平贵别窑那部分,难舍难离,“马缰绳,剑砍短”,多少无奈尽在其中——一剑劈的哪里是缰绳,分明是十八年的光阴。流行唱法不但什么滋味都没有,而且让人一听:敢情要没那大雁骂薛平贵,这小子还不回来呢!虽然这也确是事实,但是很难想象,一个远途归来且已经弄明白自己妻子“贞节如何”的“当军的”,会对妻子说这种如同白开水的流水帐,而不是一些怀旧、温存的话语。

其次,薛平贵唱这一段,是因为王宝钏让这他位“当军的”说明白怎么回事情。那么对于王宝钏来说,十八年前窑前一别之后,薛平贵发生什么自然她是不知道了。按照流行唱法,你薛平贵和她讲什么又是“代战公主”、又是“坐银安”,有什么用呢?而像老唱法,把窑前告别这种只有他们两个人参与的前情“说的明白”,才能让当事人信服啊。

另外,按照流行唱法,在窑外面薛平贵提了与“公主配良缘”,王宝钏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进窑之后,薛平贵唱到“西凉有个代”突然停下来,王宝钏还那儿傻乎乎地说“带什么来了”,就显得不对了。同样的,在外面薛平贵已经说了“坐银安”,进来之后王宝钏还要因为薛平贵所说得天下而吃惊,也就不对了。而老唱法,没有提这些王宝钏根本不知道的事情,到后面再提就显得很顺畅了。

没有考证过《武家坡》和《汾河湾》产生的先后顺序,不过想来可能流行唱法多少借鉴了《汾河湾》里面叙述往事的手法,即叙述一些投军之后的事情。但,这些实在不是女主人公所能知道的,那她们有怎能凭这些去判断真伪呢?

不过流行唱法已经流行,且应该是在解放前就流行了。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去台的艺人也是如是唱,所以当不是因为大陆为破除封建迷信的吃人红毛儿马而单方面改动的。现如今凡是有唱京剧的地方,十有八九是有会唱《武家坡》的;会唱《武家坡》的,十有八九是按流行唱法去唱。老唱法,恐怕也就残留在老的媒介上了。

《幻化》

这种玄幻的剧目(今天整理的《幻化》,一名《叹骷髅》,说的是庄子看见郊外的一堆白骨发出感叹,然后白骨就托梦给庄子,俩人讨论生死问题),有时候藏着很深的哲理,摘出其中小豆子认为精辟的段落来欣赏一下——都是骷髅说的:

茫茫不知处,悠悠何所归?生前无人识,死后有谁知?

忙他何用啊?尽作了黄粱梦一场,顷刻无常!

说的是正理,但是小豆子对老、庄这种消极的观念一向持模棱两可的态度。虽然人到头来终归大梦,但是做一些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活得充实就好了。如果太过消极,那不如考虑早晚地球都会没了,现在做什么也都没意义了。不过,如果欲望太大,如同贪官或野心家那样,一心想过富足的日子或是名标千古,那指不定做出什么危害他人的事情来。

所以面对生活,不能太过消极,也不要“太积极”了。这样对人对己都是好的。 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