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书小记

    月初的时候回国十天,趁着记忆尚存,简单写下几笔,也算是一些见闻吧。

    五号晚,蒙枯石瘦木兄安排,与合意太爷、小杜鹏老师如两年前那样又聚了一次。这次依然是携侣的携侣,单绷儿的单绷儿(这次买了本《北京话词典》,这不就用上了,以前还真不知道“单绷儿”是哪个 benger)。不过这回枯石兄已经是从二人组变为了三人行,有小宝随同。另外,这次枯石兄还约了一位段兄公平,段兄这比较容易记住的名字一说出口,那句“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他不起”的戏词儿就浮现于脑子里。经段兄自我介绍后,想起来是年初时帮打剧本的同好。后来回家一看,帮打《柴桑口》已经是十个月前的事儿了,还得感慨一下时间过得真快。

    与段兄聊的时候,他讲到了后海那边儿马岐先生的书场。对这个书场曾经在网上见过报道。听段兄介绍,马先生说书的风格与他人大不相同,加上后来席间杜老师与合太爷又讲到宣南的书场,一时心中痒痒,决定转过来的那周至少去一次书场,听一次现场的评书。

    关于小时候与评书的交集就不再絮叨了。但虽然通过电台和电视(加上长大后通过网络)听了不少书,却从来没有到现场听过。前几次回国也是因为时间不好凑,与宣南等几家书馆失之交臂。这次总算把时间排好,选在周三晚间去听一次。

    后海这片地方以前还真没来过,所以为了投石问路,和小豆花在五点多钟的时候就先到了康龄轩。门口挺大一块宣传板,比较好认。一进去,扑面一股烟气。在和店主确认了这就是晚间七点整开书的地方后,问了一句:“您这儿不禁烟么?”得到的答复是肯定的,而且据称“不光听书的抽烟,连说书的都抽”。惊讶之余,先撤出了小馆。所幸尚有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听段兄说这个书场每次来的人不是很多,盘算不能每个人都抽烟吧?馆子虽然不大,但总还有腾挪的余地。保险起见,先到德胜门附近的一家小超市买了口罩,准备晚时使用。呜呼,当天京城雾霾重重,遮天蔽日,小豆子和小豆花尚且没有觉得有要戴口罩的必要,不想为了听一场书,倒要在室内封住口鼻。北京这几年公共场所(特别是餐馆)的禁烟固然有一些加强,但是整体来看仍有很长的路要走。题外多牢骚两句:若连一条小小的禁烟令都不能在社会上认真贯彻实施,人连这么点儿自制力都没有,则什么“依法治国”也只能是句空谈。

    牢骚已毕,吃完晚饭,在七点前赶回康龄轩。进门买了票,但见马岐老先生气昂昂好像尊佛爷似的端坐在讲台之上(马老的身量看着可比照片中要大型得多),正与台下的弟子交谈。和小豆花选了最后一排的位子坐定(据称其实还可以选拐歪儿处的位子,更能避开烟气的直扑,不过总还是要看着说书人的身段,故而退而求其次),静等开书。

    时候差不多了,马老从讲台上下来,坐在观众席的二排。弟子王军先上去说了段《彭公案》。其实这位说头段书的先生,是回来后通过网上搜索并对看相片才知道大号的。估计书场里台上台下都熟了,也不用介绍谁是谁,说的什么书(给的什么钱,钱还得带窟窿眼),上来就说。

    王军的书说得还是中规中矩的,风格更接近于电视、电台里的书。书中插入闲话的比例要比后面马老的少,但闲话的含金量可是比马老的低得多。加之王军在说书的时候,马老就在台下吞云吐雾,一根接一根,使得整体的视听效果打了折扣。这段书里,李堃、万君兆等都还是跟在杨香武身后的一群小孩子,想当年听《施公案》的时候,这帮人在书里的形象都已是中年人了,真是让人感叹尘世上新旧人的更替。王军每提到万君兆,脑子里就会回响起高盛麟《落马湖》里那句“敢是那八臂哪吒”的念白。

    王军的书说完,扣子留在万君兆被李佩闺女用迷魂帕熏倒。生书熟戏,此言不虚。这《彭公案》虽是生书,但因为更熟悉它后面那部《施公案》,所以倒真没替万君兆担心,知道这位后来不就成了李佩的女婿了么。

    马老上来说《龙图侠义》。前面已经说了,马老的闲话比例那是真大,扯东扯西,内容庞杂;倒是像段兄说的那样,老爷子因为以前见的多,所以除了对目下的一些新闻做评论外,还能够讲很多他自己亲历的典故。像这次听的书里,就讲到他当年在中国大戏院看李少春《野猪林》时候白虎堂一折的舞台规模。马老前半段的书几乎没有什么情节上的推进,但整场下来,书的进度还是向前推进了一大段:从陈琳查验九龙珍珠冠到五堂会审艾虎,中间还是有不少是正书的内容,只是夹杂在各种野史逸闻三言二拍古今议论中罢了。加上当马老说书的时候,除了一位观众偶尔抽一口烟外,整个书场的空气较前半段要好得多(敢情整个书馆的恶劣空气都是马老自己一人造成的,真是应了店主东那句“连说书的都抽”),视听效果很好。马老的书挺耐听的,到最后二十分钟的时候,小豆子会时不时翻腕子看表,觉得流光易逝,眼看这书就要结束了,略有不甘。最后扣子留在杜文辉寻思要如何问出艾虎的破绽,无惊无险,但引得人还想继续听。

    按说《三侠五义》更算不得生书,但是经马老这么一讲,已大有要回家把这书重新翻阅的冲动。老先生真是有手段。

    书瘾又被勾出来了,得上网找些资源来过过耳。这次回京没有像往次那样抽出空去听相声,但是书馆的经历也是非常好的。及至下次回去,诸文娱活动间恐更难取舍矣(小豆花插话曰:“就都去呗”)。

也听评书

戏迷知音:“姜老的评书就有这种魅力,从他的评书中,你能学到很多知识。”

小豆子没有赶上姜老的年代(大约并非没有赶上,而是不记事儿),但对评书的印象也是颇深的,而且如戏迷知音那样,“算是个评书迷了”。里面的大道理,知音兄已经说了,小豆子百分百赞成。就评书表面上的事儿,聊几句。

开始接触评书是在小学,并非通过广播,而是电视。那个时候,田连元是在电视上露面最多的评书演员。田先生被称作将评书引入电视第一人,当之无愧。那会儿看的是《施公案》,也是小豆子为数不多听(看)了多余一次的书目。后来北京台曾经重播这套书,小豆子耗了十几盘录像带把它全部录下来了。这套书说到黄天霸与窦尔敦打赌击掌,赌斗输赢,头一战黄天霸不胜窦尔敦护手双钩,就此打住。这个扣子曾经让小豆子惦念多年,直到后来能看懂京剧了,才知道后面插刀盗钩等等,算是解了扣子。田先生的几部书,扣子都做得很大,让人惦记得不得了,他却不录了。比如《小八义》(带现场观众的),后来录了个《续小八义》(无观众),洞房花烛变灵堂,就没有下文了;再比如《杨家将》,将将要破天门阵,完了。不知道田先生还有没有打算把这些残书录完的计划?

以前为了评书,特地买过一些古典章回小说,在东单口上有个旧书店,卖一些不入流的杂书,小豆子在那儿淘到过《大八义》(为了把《小八义》的前因搞明白)、《施公案》等书,也是下学后的一件乐事 表情

不过古典小说看多了,听传统书目的兴趣就减了,真是所谓“生书熟戏”,一部书要是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恐怕很难听下去。比如都说袁阔成先生的《三国演义》好,但是很不幸,原书已经读过多次,虽然这套评书的 CD 买了多年,但一直没动;同样,刘兰芳的《岳飞传》也是有口皆碑,因为同样的原因,CD 至今也没有拆封。一些知道故事大概但不晓得细节的书,听听倒也不错,比如《隋唐》、《东汉》什么的,加上这类书一家一个版本,各本都看和听一遍,对了解异同增长见识也是有好处的。

近、现代题材的书目也听过不少,首推单田芳先生的《乱世枭雄》,这部以张作霖为书胆的书,传统评书的风格浓厚,却讲述的是近代题材,大处磅礴,小处生动,而且扣子使得好,绝妙好书(继《施公案》后听过两遍的书)。后来的《千古功臣张学良》就逊色得多(加上张少帅显然没有他爹老帅那么传奇)。不过这部书最近在吃官司,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关注?袁阔成先生的评语是:“请给评书留条活路”,甚善。

《锦州晚报》最近的一篇文章:《留住评书的根》,推荐一读。评书对传统文化的普及,如文所说:功不可没。小豆子深有体会。

评书,明天谁来听?谁又来说?

千岁

戏与书听多了,发现这帝王将相的“预期岁数”与实际排名的关系是乱七八糟,没个章程。

当然,最大的就是皇上——万岁了。除皇上之外,最大的应该是那种一下子吃十个王子俸禄的人,一个王位一千岁,十个加起来,也是一万岁,按说书先生的话说,就是二号皇帝。比如《明英烈》里的胡大海,最后是十王千岁;而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也因自己的爹让朱元璋踢死了而被补偿了个十王。这十王应该是皇上往下数第二大的了。

接下来是九千岁了,比如《法门寺》的刘瑾,表示权倾朝野。

再往下排是八千岁,在宋朝戏里最多见,起因就是《贺后骂殿》里赵光义封赵德芳,一人占八个王爵,一朝一个天子,也就一朝一个八王下去了。

再往下就该是七千岁、六千岁……且慢,当数到三千岁、二千岁的时候,你会发现,这名次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递减转为递升。

启禀主公:我那二千岁不在人世了!
启禀主公:我那二千岁不在人世了!

三国戏里,打从有人叫刘备“主公”开始,就有人开始管关羽叫“二千岁”、管张飞叫“三千岁”了,显然,这是从桃园的排名叫下来的。因为桃园的排名是按照岁数排的,那么很明显,这二千岁和三千岁也是如此,而不是两个王爵和三个王爵的概念了。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如《打龙棚》的赵匡胤和郑恩身上,他们的大哥柴荣作了皇上,从那里排,赵匡胤是二千岁,郑恩是三千岁(嗯,还都是老大黄脸儿、老二红脸儿、老三黑脸儿)。

所以这里的问题是,从哪一个数开始为分界而向两边延伸的几千岁都程递增趋势呢?一个皇上家的二弟的“二千岁”大,还是吃九个王子俸禄的“九千岁”大呢? 表情

连阔如

前些天,具体地说,8月18日,二人转演员后改小品演员的高秀敏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使得满网都是悼念的帖子、报道、专题。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34年前的8月18日,时值“史无前例”的运动轰轰烈烈之际,一代评书大师连阔如走了,而且走得是那么的悄然无息。

连阔如
连阔如

除去京剧,小豆子平时甚爱评书。两种艺术间相通的地方是很多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小豆子能够接受京剧的原因——先被评书的传统氛围感染了一番?

前年,时值连阔如诞辰百年,深圳中唱出版了挖掘出来的一段《三请姚期》,弥足珍贵,随盘还有一本小册子,介绍连先生及其艺术,翔实精美(顺便说一下,无论是上海中唱,还是深圳中唱,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棒,值得珍藏)。今年据说挖掘出两段录音,《鲁达除霸》和《辕门射戟》。

1960年,北京电台在连阔如已被划成“右派”的情况下,受陈云的委托,为连阔如录制了全部的《三国演义》,但此资料和连先生其他的资料,一起在文革中被毁。

在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资料留给我们用以怀念连阔如;评书等传统艺术的势衰,也让这种怀念显得更加凄凉。而今昔对比,一种历史的遗憾感,陡然而生。面对一段苍白的历史,小豆子无言以对;面对生命的脆弱与艺术的易毁,小豆子无言以对;面对正在变得苍白并且消亡的艺术,作为今人的我们,总该做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