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传》的加减法

前一阵子整理《风尘三侠》的本子,里面的词句雅得很,一些定场诗和引子都很不错,也做了摘抄。后来一查,原来里面的词句很多都是直接搬自《红拂记》传奇,这也就难怪了,雅得不太像乱弹。

于是想起来《红拂传》这出戏,翻出了多年前买的王吟秋和赵世璞的DVD来看。这一版从中段开始,没有红拂夜奔的内容。

吴小如先生在《吴小如讲杜诗》一书中曾经提过他八十年代看王吟秋的演出,最后一场李靖、红拂与虬髯公饯别,红拂南梆子唱罢舞剑,舞剑之后应有最后一句“此一去再相逢不知何年”,那场王吟秋舞罢就没有唱。吴先生后来把他的想法告诉了王吟秋,王吟秋之后补录了那句。但是显然王先生后来再演也还会省掉这句,这版九十年代的录像即是明证。大约随着年龄的增长,舞剑之后需要喘息,无法平静地把最后一句唱完,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只不过就没有做到真正的“豹尾”。关于这段的原委,摘抄一下吴先生的文字:

我是戏迷,戏的结尾不容易结好,我看过程砚秋的《红拂传》好多次,程演《红拂传》有个条件,必须是侯喜瑞唱虬髯公。20世纪50年代初,程在天津唱,正赶上侯喜瑞在,我一看马上去搞票,要看这出戏。我主要想看侯喜瑞,程当然也好。程当年拿这戏与梅兰芳的《霸王别姬》较劲,《霸王别姬》是1921年开始排演,1922年正式演出,靠舞剑叫座。程此戏,红拂与虬髯公分手时也舞剑,《别姬》唱二六,这个唱南梆子。我看过好几次,舞完剑戏就完了,这一次我坐得很近,舞完再唱一句。插一句,梅兰芳晚年演《霸王别姬》,舞完最后一句不唱了,那一句是“宽心且把宝帐坐”,再下一句“待听军情报如何”唱不唱无所谓,晚年就不唱了,这一句省略了没关系,不影响剧情。可是程《红拂传》的最后一句是“此一去再相逢不知何年”,这句不能省。最后唱这一句,我哭了,真是感动。剧情是一个饮酒的欢娱场面,舞剑助兴,舞完了,就是这一句,红拂内心的话说出来了。这不就是杜诗的“世事两茫茫”吗?这是50年代初的事,1958年初程先生故去。到了80年代,程的徒弟王吟秋也唱《红拂传》,他给我送了一张票,在民族文化宫,舞剑之后,王也把最后一句省了,我觉得很遗憾。他没有体会那一句真正的分量。第二天一早他来看我,征求意见,我就把自己的感受跟他说了,我说最后一句不能省,要唱出最深的感情。王很虚心,后来他在中央电视台录像,把这一句补上了。过去人讲做文章要“凤头”、“猪肚”、“豹尾”,这个“豹尾”很重要,杜甫“明日”两句,就是“豹尾”。这两句思想感情,与程砚秋的戏最后一句一样,越琢磨越深。

这是看录像时见到的“减法”。另外,在剧中,徐洪客和李世民对弈,试看李世民之手段,一旁虬髯公和李靖观棋。这里赵世璞搞了个“加法”,添了一段莫名的二六,其中有“双车直入夺魁首,骏马奔驰炮当头”之语。固然戏里面没有具体交代下的是什么棋,但是从上下文来看,两位国手显然下的是围棋,因为只有在围棋里,高手不必等到终局便可判定这里面的势,看出棋力孰弱孰强。加之下围棋比下象棋更要求人的全局观,也更雅致,符合李世民的“人设”。试想李世民和徐洪客俩人在那儿轮番“当头炮”、“把马跳”、“拱卒”、“将军”,弄得就像街边树下穿背心的大爷似的,烟火气倒也十足,可就没了世外高人的仙气儿。此处李靖只要像剧本里那样静观棋盘上风云变幻,转眼徐洪客推枰认负即可,不需要来这么一段多馀的唱。

这个录像所见的一加一减,都造成了对塑造人物和烘托氛围的破坏,实应该再多推敲推敲。当然,这种小处的改动相比现在的新编造魔,破坏性已经算是微乎其微了。

资料的保管与态度

几个月前,公司的内部厕所进行了改造升级,马桶换成自动冲水的,连洗手池边也装上了红外线感应的洗手液容器。不过,题外话,对于自动马桶还真是不感兴趣。

前几个星期,其中一个容器的一个小指示灯开始间歇性地闪烁,看了一下旁边的图标,应该是说洗手液快用完了,需要添新的了。几天之后,洗手液彻底用完了,也不见打扫卫生的保洁人员来添。又过了几天,有人在容器上贴了一个小纸条,写上“请添洗手液”,次日,灯不闪了,洗手液也有了。

上周开始,另一个容器也开始闪灯了,可直到今天,它还是在闪。可以想见的是,那里也需要一个纸条来提醒保洁人员关注一下这个新设备,并习惯它。

有一次和小豆花去梨园书店淘货,碰到两个来自中戏的女学生也在挑东西,还在问店老板是否有什么程派《贺后骂殿》的影像资料——因为要学这出戏了。

这一点比较让人吃惊,以前想象在戏校的同学们,对于戏校资料库里那么多好东西,几乎是唾手而得的事情。反倒是我们这些校外人士,要想接触这些东西,都得求爷爷告奶奶拉关系找后门,才能有可能弄出来一些。没想到,敢情校内人士也是如此,或者说,作为初级的学生,你肯定接触不到这些。

有一年和太爷、枯石瘦木等一众夜宴聚会,在散会的路上,枯石兄提到他们学校里的图书馆可能有很多老的文字资料,不过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东西也不是他们这种博士生能触及的——得有类似教授的介绍信还有什么来着,反正给你的感觉就是高不可及。束之高阁,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让资料高高在上而俯视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拥有资料的一方有点儿像不能完全掌握新设备使用的保洁人员那样,手生,对于手中的东西、特别是新东西、还不熟悉。但更多的情况是,资料的拥有者对资料并不去认真了解,不去认真整理或保存,甚至对其重要性也毫不知情。而同时,他们又有点儿像掌握着储藏室钥匙的保洁员那样,让你自己不能轻易地把洗手液充满——尽管这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而毫不介意。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所以,即便他们不去做,外人也不要来插手。

小豆子一直坚信,越是珍贵的资料就越要流传到民间才有可能长久保存下去,但在开放之前,会有多少资料因没能逃过岁月和人为的摧残而烂掉,就不敢深想了。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像故宫博物院这样的机构都不能去认真地对待他们的馆藏,这期待值又能有多高?而那些资料的掌管者,是否能像保洁员那样,在被人提醒了之后,有所作为——哪怕只是尽一下该尽的职责,把洗手液填满。

王莽的眼神儿、记性和亲属关系

更新《白蟒台》剧本的同时,把安云武的这出戏的录像又温习了一遍。这个戏的主旨以前谈过,今天找几个要点聊聊。

上次看安云武的这出录像还是若干年前通过录像机加录像带的方式看的,现在录像带忘了放哪儿了,好在这戏出 DVD 了,看起来方便得多。

很多戏把剧本和实际演出的东西拿出来一比就会发现,剧本上的东西真搬到舞台上,是要砍掉不少的。当然,马连良这个藏本本身有很多所谓封建迷信的东西,迟金声(该剧剧本整理兼艺术指导)在八十年代整理的时候不可能不剔除这些,但就算排除这些因素,我们还是能够看到,无论首场的流水板,还是末场的流水板,各种演出的版本在这上都是有删节的。实际演出就是这样,剧本上洋洋洒洒一大篇唱,真正唱起来,考虑到环境以及腔儿等等因素,砍掉一些是正常的。

今天要谈的三个问题在题目里已经说了。首先说说王莽的眼神儿。大约年纪太大的原因,王莽的眼神儿实在太差了,对面过来个人,基本上只能辨别出来是男是女,个头儿大小,穿白穿黑,仅此而已。众汉将打入白蟒台之后,一个个“迎王接驾”,王莽一个也没认出来。邓禹、岑彭这样的新朝旧臣认不出来也就罢了,连马武这样长相特殊、当初在武科场题反诗的通缉犯也认不出来,更要命的是,头些天还给召到金殿上派驻郧阳关的邳彤,王莽见了都还转身问邓禹:“这员将官他是何人?”眼花得可以。

之所以说王莽是眼神儿不好而不是记性不好是有根据的,因为一旦邓禹告诉王莽眼前的这个人是谁,王莽立刻就能把这个人的名姓字号加上以前的往事全给记起来了,记忆力是很强的。

“迎王接驾”
“迎王接驾”

《白蟒台》里,王莽管刘秀叫“御外甥”——题外话,京剧里但凡“外甥”,一盖被念作“外男”,大约是“秀才念半边”的缘故,只可惜,念错了边儿,要是按左边儿的偏旁念,就是正确的“外生”了。

按《东汉演义》,王莽毒死的汉平帝,是他的姑爷,王莽的闺女也就是汉朝的皇后,而刘秀是平帝的遗腹子,后来窦融后宫院以龙换凤,袍袖中救出汉太子。以此推论,王莽是刘秀的姥爷,刘秀是王莽的外孙,可是在《白蟒台》里,王莽自称“舅父”,管刘秀叫“外甥”,不知道是根据什么来的?而看胡少安的《白蟒台》就更夸张了,王莽在里面倒是自称是刘秀的“外公”,却还管刘秀叫“外甥”,真够乱的——和京剧里老头儿管老婆儿叫“妈妈”、老婆儿管老头儿叫“姥姥”的关系有一拼。

最后说一下,按《白蟒台》的剧本,揭发白蟒台底细的是个叫吴公的工匠。后来刘秀封官,吴公说“无功不受禄”,一语双关,文字游戏。而更重要的是,蜈蚣是蛇的天敌,以一个“吴公”来毁掉这个“王莽”,就像把王莽说成是让刘邦过芒砀山砍了的那条大蟒蛇一样,以前的艺人,想象力是非常丰富的。

《水淹七军》

看音配像《水淹七军》,有几处有趣儿的地方。

首先是该盘的封面,可能因为庞德也是红脸的缘故,出盘的编辑大概把他误认成关公了,放到几个人照片的最上方,在封面很注重主次的音配像出版物上,这种喧宾夺主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

音配像《水淹七军》封面
音配像《水淹七军》封面

京剧虚拟的优点,在演“水淹”这种场景时就体现出来了。后场关平一声“开闸放水”,台上的人纷纷做游泳状,被“冲”下,一目了然,而且简单至极——不知道若放到今天编这戏,会整出什么样的奇观来。另:音配像的一个老毛病,帘子后面的唱,总要打出个画中画来,让你知道这句唱是在台后面唱的。而这句“开闸放水”的念白,竟然也是在于禁和庞德在台上喝酒时候,打出来一个画中画,关平在里面发号施令——这就太低估观众的智商了。也许以后演《武家坡》,去王宝钏她们家那位“大嫂”的,也得露一脸呢。极不可取,好在现在只在音配像这种“特殊的演出环境”出现。

最后一场关公得胜升帐,穿大红袍,手舞足蹈地上台,着实自娱自乐了一番。没看过李卜春他爹李万春的这个戏,但感觉李卜春这段演得过了,已经没有关公的身份了,弄得跟关公要娶媳妇儿似的。

整出戏,高拨子极好听。不过音源不太好,能听到录音的旁边有人说话,而且残缺不少,也就是说在配像的时候,补上了不少锣鼓甚至念白。

老爷戏现在大概就剩《华容道》了吧?

《白马坡》

《白马坡》这戏,关公、颜良、曹操,缺了谁都不好看。

其实这里最费力不讨好的就属颜良了,打一上来就开始和曹将开打,一场接一场,到最后还得让关公给一刀斩了,满台下给关公的范儿叫好的时候,颜良只能直挺挺躺在那儿,而一秒钟前,跟关公配合得严丝合缝的一摔,那功夫可是不在关公之下呢。

曹操也不好去,关键是一个度。心机和城府,是要同时在台上展现的。山上和关公的对话,包括颜良被斩的那一霎那,虽然一台无二戏,大家注意力都在山下,但山上的曹操也不能闲着,要做出既惊又赞的样子,甚是不易。看李荣威的曹操就很到位,而李万春、赵松樵音配像版的曹操听录音也是不错,可惜演员表上未见原人的名字,给忽略掉了。

关公其实倒简单了,在山上说一通大话,还基本上是眯缝着眼睛,要把一种傲气演出来。蔑视,就是这样蔑视敌人。最后颜良的脑袋都还是马童给砍下来的,关老爷根本不惜的去处理这些琐事儿,一刀砍下去,完事儿。

想起侯宝林一段相声,形容旧时艺人来回赶场,容易出事故:有个二花脸,人家演颜良,他就去文丑,人家演文丑,他就去颜良。这天扮上颜良上场和关公一照面,关公说“来将通名”,颜良就傻那儿了,忘了自己是演谁来着,于是闹出笑话。侯大师按理说对京剧应该是门清儿的,可《白马坡》里颜良压根儿和关公就没搭上过话啊,就是《三国》原文也是如此。关公赤兔马快,颜良还没看明白,就被斩了。另有一段相声倒说的在理,当初刘备让颜良给关公带信,跟颜良说明白,关公骑的是黄骠马,结果关公到曹营换了赤兔马,颜良正纳闷儿这人长得和刘备说的关公一样,可马不一样,一犯犹豫,关公马到,咔嚓就给斩了。

这种戏现在很难见到了,因为不光是关公不好找,就是像颜良这样的武二花,更是凤毛麟角。

看一下下面这张截图,镜头的选位很好,既有山下的关羽,又有山上的曹操——以前的电视编导很会拍,也懂戏,要是搁到现在,这会儿应该是在拍观众席……

《白马坡》王金璐饰关羽、李荣威饰曹操
《白马坡》王金璐饰关羽、李荣威饰曹操

《摇钱树》

梨园经典的春节特辑已经全部上传完毕,请没有注意到的朋友从速下载。尤其是这个《摇钱树》录像

这个录像有几个看点。首先,这是一出不太见于舞台的戏。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种戏也就看看演员的功夫,剧情上并没有什么意思,也许全本更有意思些吧。单摘出这么一段儿没头没尾的武场,让头次看的人摸不着头脑。而剧名有如《黄金台》一般,纯粹讨个吉祥话儿,与“摇钱树”本身亦相去甚远(剧情请参看这里)。而这恰恰突出了京剧的一个特点,我们不是冲着故事情节去的,看的是角儿,是表演。

虽然不是冲着故事情节去的,但这种故事情节也太不经推敲了。一个玉皇大帝的闺女,思凡下界,凡间的如杨家将、包公拿不住也就罢了,满天星宿,也都拿不住(或者碍着玉帝,不敢拿),折腾半天,摆了个阵就擒住了。这戏演全了想必热闹非常,舞台上大众偶像悉数登场,像老包、穆桂英、孙悟空、哪吒,基本上把能烩到一起的都烩进来了,图的就是一个热闹,情节逻辑都不算什么——京剧武戏的又一大特点。

京剧另一个特点口传心授,也在这出戏里有所体现:张四姐,号称玉皇大帝的四女儿。不错,玉帝是姓 zhang,可那是立早章啊,跟弓长张什么相干?口传心授,就在于此,想当然姓了个“张”,可叹章玉皇,弄了个“随拉骆驼的姓”的女儿。 表情

说到录像本身,小豆子推荐一看的原因是,这里面给了很多着传统服装的文物文武场面上的镜头,以及台上有检场的镜头,这些在大陆舞台上已经净化了的传统,还能在台湾的录像中一窥,也算难得。

借个《摇钱树》的口彩,祝各位新年里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又见掭头

看《三打祝家庄》的 VCD,扬子江音像出版社出版,孙岳、景荣庆、张春华等的实况演出。头打祝庄的时候,演林冲的叶钧掭头了。

叶钧的掭头
叶钧的掭头

这种舞台事故,在现场看到也就罢了,能够出现在出版物里,还是很感谢出版社能够把现场的真实情况反映给大家的。纪念徽班进京二百周年演出的那场《龙凤呈祥》,袁世海也掭头了,只不过我们在出版物里看不到,因为袁老说了声“对不起”后,又来了一遍。出版社剪辑一下也就看不出来了。小豆子曾在豆伯家看过当时从电视上录下来的现场,中间好一大段尴尬,导播显然不知所措,镜头一个劲儿往观众席上的中央领导那儿拍,也是难得的景儿。

而如今中央电视台录播的节目,如果中间有什么舞台事故出现,都会在演出结束后补录下来,到时候在电视上播的就是“完美”版了。舞台上是完美了,但显然不真实了。在完美与真实之间选择,小豆子更希望看到真实的演出。

当然,掭头也终究不是好事儿。

看南派戏《打銮驾》

豆腐推荐了小王桂卿的《打銮驾》,于是下了一份听了听,觉得不过瘾,猜想 BT 那边该有视频了,一去,果然。下来后又看了一遍,挺好。

南派戏现在很少见了,除了能从合意太爷那里听到一些典故、大致演法儿以外,这种尚算是完整一折的戏放于电视是不多见的,更不要说那种上十本的《狸猫换太子》了。前些年上海还排过像《狸猫换太子》、《宏碧缘》这种南派特色分明的戏,近些年光顾着歌功颂德了(再歌功颂德,头头儿该栽还是得栽),别说南派特色,就是有京剧特色的戏都少了。再往南,武汉一带,就更不堪提起。所以,还有像小王桂卿这样能够去演一些南派戏,哪怕不是全本大戏,只上上《名段欣赏》,也是难能可贵的。

片头小王先生说的“关公要文,包公要武”,小豆子深以为然。豆腐所说,小豆子也深以为然。这南派戏,就是让“最下层的老百姓听得过瘾”。《打銮驾》里大段的流水,基本没什么文学性,无非一件事儿几个词儿翻来覆去地唱,像这种“拼着一死把御道闯,纵然是将我千刀万剐、万剐千刀、上刀山、下火海、刀山火海、火海刀山、拼着一死又何妨”,要的就是唱起来带劲、听起来过瘾的效果。记得去年德云社演头本《狸猫换太子》,临了郭德纲的包公上来后也是一大段流水,颇有南派风味。当时剧场里可不都是对京剧内行的戏迷,但那效果是没得说,若论“草根文化”,南派戏也算一份吧。

以南派戏来做所谓吸引年轻人的工作,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它更接近大众口味。今年北师大的南派《甘露寺》,就是出于这个考虑,而且剧场效果相当不错呢。我们的专业团体,就不能这样做吗?

当然,光指责专业的、官方的组织是不公平的。央视录制这些《名段欣赏》的行为,是值得肯定的,同时期待更多好的节目。

《黄鹤楼》

《黄鹤楼》这出戏,有什么看的呢?

剧情很简单,周瑜让刘备去黄鹤楼赴宴,实际上就是要荆州。诸葛亮逼着刘备只带着赵云去赴会,临行前给了一支竹节。会上谈判没有成功,周瑜把刘备君臣困在楼上,赵云打开竹节,是当年诸葛亮借东风时周瑜给的令箭,于是拿着令箭君臣二人顺顺当当地下了楼跑了。

这出并非出自《三国演义》原著的剧目,单以剧情来论,简直毫无逻辑情理可讲。本来嘛,诸葛亮干吗非得让刘备去赴宴啊?头次临江赴会,那是刘备带着关公去前线慰问,那会儿就把个诸葛亮急得够呛(这是戏里面少有的诸葛亮着急的情况)。二次东吴招亲,那是有利可图,可以给刘备招个媳妇,所以才前去。而这次赴会,只有投资,而不会有任何收益。戏里诸葛亮对刘备说:“若是不去,那荆州岂不是他人的了?”毫无道理,刘备不去,那荆州能怎么样?去了,又能如何?最后结果很明显,去赴会了,脱险回来了,荆州还是荆州。谈判没成,也没有任何不良后果,倒是徒劳去担风险。

所以这次赴会的目的,纯粹就是为了赴会而去赴会,或者说,为了显示诸葛亮的能耐而去赴会;按照戏文来看,是为了接《借东风》的茬儿而赴会的。《借东风》里诸葛亮接了令之后不是有这么个下场对嘛:“今日令箭到我手,改日还他在黄鹤楼。”那时就算定若干年后周瑜会请刘备到黄鹤楼吃饭——京剧里的诸葛亮,比鲁迅所说的“妖”还要“妖”。

前面张飞闯帐一场,与《回荆州》里听琴极其相似,不仅辙口都是一样的,唱词也是类似,不知道谁借谁的光。这么看起来,这戏实在没有看头。当然,这戏和很多京剧剧目一样,不值得推敲,情节也不是看点。这出《黄鹤楼》,最主要的看点是演员在里面的做戏:比如刘备的没出息,周瑜和赵云的比架子等等。好角儿演来,同样出彩。

《黄鹤楼》高蕙兰饰周瑜、哈元章饰刘备、吴兴国饰赵云
《黄鹤楼》高蕙兰饰周瑜、哈元章饰刘备、吴兴国饰赵云

这个录像一般了,除了哈元章的刘备还算不错以外,去周瑜的高蕙兰龙虎之气不足,毕竟是女小生,与叶盛兰、李盛藻的那版录音相去甚远。前面张飞是由高德松扮演,彼时已是暮年的高德松,嗓音虽然洪亮,但张飞还是显出老态,不过依然难得。想来现在的编剧,是绝不会编出这么一个情节毫无新意的剧目,因为现在已经没有角儿了,京剧也早从角儿的艺术变成了导演的艺术。

闷帘导板怎么拍?

看音配像,很特殊的一点是,闷帘导板的地方,有时你会发现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人脑袋。比如这个:

例子1
例子1

这样是非常怪的,尤其是对于第一次看到京剧的人,你无法向他们解释为什么会凭空出来一个人脑袋。事实上,闷帘导板很好解释,一切在幕后的东西,都表示与现在的地方有一定距离,所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是人脑袋的出现,把事情弄得复杂了。

本来以为这是音配像的独创,但后来发现,原来台湾的录像,也有这种现象。比如这个:

例子2
例子2

这个比音配像略好的地方是,在演员唱闷帘导板的时候,镜头对准的是乐队——这实在是绝妙,让观众看看这些乐师也是好的。不过可惜,画蛇添足,还是要加上个人脑袋,反倒显得屏幕上更乱了。如果只拍乐队,那就完美了(有些录像就是这样)。但音配像无法使用这方法,因为不可能为乐队再单独找出人来配像。

可以理解的是,导演不希望在闷帘导板的时候,镜头静止在台上,尤其是在台上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于是,有了上面这些拍法。

闷帘导板的镜头,首先要真实,也就是要把观众坐在戏院看戏时候能看到的情形真实地反映在屏幕上。人脑袋是不可取的,拍乐队是一个方案,另外,如果台上有什么桌椅之类的,也可以来个特写。事实上,音配像后来已经注意了这一点,没有什么人脑袋导板的镜头了,挺好。

当然,有的观众坐在戏院,遇到闷帘导板的时候,会闭上眼睛欣赏。对这些人来说,上面所说就属于一个无意义的伪命题了。也许,换一个角度,不是“闷帘导板如何拍”,而是在闷帘导板的时候,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