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的戏中戏

距离上周一与小豆花陪同豆妈去看电影《危险关系》在多伦多电影节的首映已经一个礼拜了,近来琐事较多,一直没空写一下观后感。眼看再不写就拖得太久了,而且还有记忆越来越模糊的危险,所以赶紧趁着还记得,写点儿东西出来。毕竟这是第一次现场去看一个国产电影的首映,还能看到舞台上活蹦乱跳的星儿,比如章子怡、张东健、卢燕什么的。之前两天还去了阿部宽《罗马浴场》的首映,也是很新鲜的。

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影评,也就不需要帖到戏考的 Blog 来了。显然,这是和戏有关系的。这些年拍的民国题材的影视作品里总会有一些唱戏听戏的场景,不知道是一种流行还是什么?《危险关系》也不例外,有一场谢易梵和外婆及杜芬玉去戏园子看戏,还有一场是外婆在别墅里清唱。单就这戏中戏点评些个吧。

《危险关系》海外版海报
《危险关系》海外版海报

这并不是说整部电影就没什么好评论的了,不过这就有些属于“题外话”的范畴了。等回头豆瓣那边儿正式把影片列为“正在热映”的时候,再去那里细评吧。在这儿简单聊几句。简而言之,片子的三观不正,尤其是影片的时代设定是东三省已经沦亡的三十年代,片中的主角儿却都是沉溺于那“危险关系”中,目睹街头和戏园子里的抗日游行传单也都不为所动,于民族大义有亏。(注意:下面会有严重剧透,不喜者请跳到下一自然段。)当谢易梵驾车赶赴杜芬玉的住处时,眼见街头纷纷呼号救国的学生们,传单如雪片般飞洒。谢易梵顿了顿,翻身下车。看到此时小豆子还以为这位花花公子是幡然悔悟,终于想明白了国家与私欲的孰重孰轻,准备投身救国运动。哪知谢易梵并非大彻大悟,只是弃车欲狂奔至杜芬玉处而已。大失所望。转眼,谢易梵就被混在队伍里的戴文周一枪击中。可惜,影片错过了可以升华的最后机会。

戏园子看戏一场,我们从贝贝妈口中得知当晚有“尚小云”的《四郎探母》。后来台上果然有个杨四郎“自思自叹”。当四郎念到“思想起来,好不伤感人——唉——也——”的时候,镜头给了杨四郎一个特写,银幕下方也就给出了“唉!人也!”这部分的字幕。不过这句的英文竟然写的是“Oh! Humanity!”搞翻译不能这么断句吧?

杨四郎在台上开始唱“杨延辉坐宫院”,贝贝则假装肚子疼而跑去与戴文周幽会。贝贝妈因为不放心女儿,想去探视,莫婕妤正然拦阻不住,舞台上面“尚小云”的铁镜出场了,台下立刻轰动,贝贝妈也因此转回来看戏。此时看台上,这位铁镜公主自己一人儿晃荡着就出来了,头前也没有丫鬟引路,喜神阿哥更不知所踪。得亏这电影没再往后演,不然这场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台上换戏码了——《岳母刺字》。电影安排这个戏的目的无非是要说东北沦陷,大家应该精忠报国。但把这么一个小戏《岳母刺字》安排在大戏《四郎探母》之后,还是放在“尚小云”唱铁镜公主的《四郎探母》之后,这么派戏明显有问题,不合道理。

戏演到岳母刺字已毕,岳飞起身,唱西皮快板。那一段唱显然是1955年中国戏曲研究院据老本《岳母刺字》改编后的词儿,民国时期不是这么个演法儿,穿越了。

当岳飞唱到最后“落得个凌烟阁上万载名扬”的时候,突然爱国青年站出来开始散发抗日的传单,一时间台下大乱。接着电影就演警察怎么追捕爱国青年、杜芬玉如何掩护这位先夫的学生等情节。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听一耳朵台上的戏,岳飞又在那儿唱“万载名扬”。就说刚才那句被搅了,也不至于这么半天还在这句上面吧?

这时电影又犯了很多影视作品也经常出现的错误:岳飞的“万载名扬”的腔儿还没拖完,还“áng áng áng”地唱着呢,底下观众就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观众朋友们,您这样是在起哄叫倒好。真是好腔儿,您等人家唱完了再鼓掌喊好可以吗?

掌声中,岳飞、岳母、岳夫人站作一排谢幕。又穿越了。谢幕这套把式是从国外流传到中国的,等应用到京剧头上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了。

顺便说一下,电影里京剧演员的扮相真是不好看,有种草台班子的感觉。

电影另外一场涉及到京剧的部分是卢燕饰演的外婆在别墅里一边写大字一边唱《沙桥饯别》里的“提龙笔”。这段倒是应景。据查卢燕的母亲是京剧坤生李桂芬,不知道这段唱是否继承于此,也不知道是否是老太太自己唱的,倒是中规中矩。

撇开电影本身的优劣不提,只从这些涉及京剧的细节之处来说,《危险关系》本应该可以做得更认真细致一些。想起坐在二楼观众席观影的陈凯歌导演,不知看罢是否有《梅兰芳》似曾相识的感觉?

多伦多的日历尚停留在九月十八日。写了一篇设定在东北沦亡时代背景的电影评论,说不上纪念,因为影片本身的是非大义都很模糊,搞不清要颂扬什么,批判什么。只希望在每逢国难之时,能少一些游走于各种“危险关系”的名流吧。

从清明节到“三不计”

在论坛上和西城老軍闲扯,说清明节应节的戏,抛出一个《赵氏孤儿》,把前辈唬住了,说这戏“怎么会与‘清明’扯上关系呢”?原因是这出戏的最后一场,程婴设套请屠岸贾,吃饭的名头是“今当清明佳节,小儿打来野味,一来祭奠先灵,二来共赏佳味”。

按说清明节是宋朝之后才从一个节气变成了寒食扫墓的节日,取代了原是寒食扫墓而日期紧邻的寒食节。那么宋朝以前,大家不会以“祭奠先灵”去过清明的,如此,《赵氏孤儿》的这句词儿就不成立了。

这里就涉及到张古愚提到过的京剧里的“三不计”,即京剧在服装、道具和剧词这三方面可以不计朝代。张古愚举了个例子:演绎秦朝故事的《宇宙锋》里赵艳容说她老爹“连三纲五常都不晓得了”,而“三纲五常”的提法是到西汉才有的。

京剧里这样的情况很多。因为很多时候,让观众看得懂才是最重要的,反正都是历史故事,观众是不太计较你用的词儿具体是在哪朝才出现的——反正是古话,像那么回事儿就好了。比如春秋戏《文昭关》里东皋公的四句唱:

闲来无事不从容,
东窗不觉日映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季看花与人同。

这四句很符合隐士东皋公的心境,但却是化自宋朝的诗:

闲来无事不从容,
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
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
男儿到此是豪雄。

只要在合适的意境下,用了“未来”的词句,还是能接受的。毕竟是“戏”嘛。我们历来在演义的历史上不甚计较这些,戏是这样,其他曲艺形式和演义小说也是如此。《封神演义》头一回就是纣王在女娲宫要来“文房四宝”,“深润紫毫”,题诗粉皮墙。若是深追究起来,那会儿还不曾有毛笔,只能让纣王拿着锥子在墙上敲了。

近年一些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会在一些反映当时社会环境的场景下使用京剧,但是经常会出现时空上的差错。比如表现民国时期的片子里有如《穆桂英挂帅》这样解放后才出现的戏,反映清朝的片子里出现如《锁麟囊》这样民国才有的戏,等等。戏迷会抓着这些不放,认为这是对戏曲的不重视,乱来。

小豆子以前也是认为这是要不得的,那些不懂艺术、不懂历史的电视剧编导太可气了。但是现在想想,电视剧无非也就是一个戏说,和京剧里用超前的诗词一样,电视剧用了超前的戏词儿而已。那么如果一段戏真是在电视剧里很好地表现了当时要表现的含义或气氛,影视剧观众恐怕也不会去计较所选的戏究竟创编于何时,就像京剧不会去计较秦汉时期的人用唐诗一样。京剧之于电视剧,就像唐诗古谚之于京剧,无碍情节甚至对情节有帮助的,大可高抬手放过,人家好歹也是普及了一段儿唱不是。

关于《赵氏孤儿》

东东枪对电影《赵氏孤儿》的观后感是:“我觉得,京剧《赵氏孤儿》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当年他的电影《梅兰芳》观后感,也是一句话:“我觉得《无极》是一部优秀的电影作品”。

当初虽然看过电影《梅兰芳》,但是没有因为东枪的评论而好奇地去挖来《无极》看,毕竟那部片子的名声在外久矣。

目前为止还没有看电影《赵氏孤儿》,片花给人的感觉是暴力和血腥。不过,无论是电影的名字,还是东枪的评论,都让人想起了京剧《赵氏孤儿》。

出国的时候,受行李的限制,只带了为数不多的几盘京剧磁带。其中,就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出版的三盒《赵氏孤儿》,为1959年马、谭、张、裘的经典录音。现在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别说出戏曲磁带了,就是连正经戏曲节目,也都不好好播了,这才多少年的事儿啊。那会儿身边儿能听的东西也不多,也没有网(网上也没有啥),于是,翻来覆去的就是这几盘带子。其中一盘杨宝森的《击鼓骂曹》也是常听的,以致后来把这出戏的全部唱念都记住了(洗脑其实是很容易的)。

京剧在时间上的伸缩度在这出戏里有很好的体现。全剧一多半的篇幅都是讲赵屠结怨和搜孤救孤的事儿,后面程婴如何含辛茹苦抚养孤儿的,未着半点笔墨。可马先生的一段好听的反二簧,便把这“十五年屈辱”勾勒出来了。后面对孤儿的念白也是动情感人。对比之下,前面桃园谏君、闹朝扑犬等就显得有些累赘了。当然,为了谭先生的戏份儿,也是可以理解的,第二场的二簧的词儿,水则水,靠的就是谭先生的腔儿在那儿托着呢。

头次看《赵氏孤儿》的音配像,发现这出戏在录音选择上很混乱,大部分场次都是静场录音,偶尔突然冒出来一段底下声音嘈杂外带叫好的实况片段,后来才知道是1963年的香港实况版,及至再后来的二十一世纪,才通过网络得窥全豹。猜测当时音配像的制作人员觉得1959年的静场录音音质好虽好,但是没有剧场的效果,很多精彩的地方,烘托不出来,于是专门找了比如像盘门、打婴这样的地方,换上实况版,台上火爆,台下热闹。这也是音配像为数不多的在有完整版录音的情况下还把两版录音混搭的剧目(现场补锣鼓点儿的不算)。

老戏新编,能出京剧《赵氏孤儿》其右者,恐怕很少;而这种题材的表现形式,能出戏曲者,恐怕也很少。

《玩具总动员3》观后感

上周和小豆花去电影院看了《玩具总动员3》,很好看的。

当一个小朋友长大之后,如何处理儿时的那些经典玩具,是影片的主题。我们这一代随着《玩具总动员》里玩具主人安迪一起长大的曾经的小朋友,看到安迪对玩具的不舍,及至试图珍藏好曾经的童年记忆,产生的共鸣不言而喻。

其实,人这辈子需要珍藏的何止是儿时的玩具和记忆,我们在任何一个时期,都会有要值得珍藏的东西,小到如一张旅游景点的门票,大到如整理的京剧资料。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是,当我们迫不得已需要与这些珍藏的东西告别的时候,如何能够为它们找到一个好的归宿?就像安迪的玩具,如何能够找到一个“继承人”,像自己对待它们那样对待它们,而不是如同一帮不懂事的幼儿园小朋友,视之如粪土。

这个问题往大了说,可以扩展到戏曲老艺人肚子里的艺术。对他们来说,举目之下,找不到谁能够继承自己为之努力了一辈子的玩意儿,是多么的无奈。而如果接过衣钵的人不去珍惜这些文化遗产,又与幼儿园虐待玩具的小朋友何异?

戏考整理的剧本,很多原书都是来自各种关门停业的地方图书馆,封面上有的还印着图书馆的公章,有些在封三上还有借阅卡。这些图书经过几十年的辗转周折,落到了能够发挥功效的地方,算是物尽其用了;而更多这样的书,以及还没有来得及成书的手抄本,可能早已经成为了回收的纸张。

而哪怕我们现在善待这些资料,也许当我们再传给后人的时候,它们仍然难逃变为垃圾的厄运。像安迪那样找到另一个爱护玩具的小朋友也是不易的。

有点儿操心过度了,身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这些资料数字化,使得它们能够更容易地传播,更广泛地传播,才不会像它们的实体那样,容易被毁坏和失传。当资料传播于网络上之后,总会碰到同好之人,发现它们的闪光之处,以更好地利用它们,善待它们,进而一直流传下去。

老电影怀旧

前些时候去洛杉矶,未能同行的同事大卫说:如果有机会去好莱坞的话,那里应该正在举行经典老电影的展演,而且是在老的剧院里放映。尽管他个人不是一个老电影迷,但是他希望体验一下经典的氛围,感受旧日的好莱坞。

不过大卫记错日子了,电影节在小豆子离开洛杉矶后一周才拉开帷幕,当时在好莱坞所见的,只是像这样的预告。
经典电影节的招牌
经典电影节的招牌

尽管现在美国文化在全球流行,但好莱坞的电影水平却已不似当年。快餐化的过程,让好莱坞乃至全球的很多电影都失去了耐心打磨的机会,人演的戏越来越不耐看,倒是动画片越来越有内涵有深度了。

艺术上的创新开始变得艰难,于是往回看看,不失一个好办法。有人重拍经典,试图成为新的坐标。不过,不论你重拍的是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你都要先把那些已有的经典搞明白了,而且耐下心来,才有可能超越。超越不是炒作,越热闹越好。

同理,几代人打磨的《群英会·借东风》能成为经典,而十年献礼的《赤壁之战》没能超越,本世纪的《赤壁》更没能超越。

老电影的海报,大有跨时代的风采,遣词用句方面,犹如当下某大片的续集一样,“原班人马”云云。
电影《借东风》的海报
电影《借东风》的海报

经典好莱坞电影展演,算是美国版的“继承传统”吧。咱们1976年拍的那些特供戏曲电影,到现在还没有全部面世呢。而同时,我们那些老戏院呢?

也许继数字电影之后,京剧可能还会有3D电影。不过,百花齐放的同时,也希望能像好莱坞的经典电影节那样,有容纳经典老版的空间。

看了电影《梅兰芳》

先说几句题外话:礼拜天,春晚午夜后的戏曲节目看了个正着,这么多年还真没看直播的春晚了,也是难得,赶上个周末。至于节目本身么,太水了,大概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原因,演员连行套都置不起,穿着西服燕尾服什么的就上来了。惨呐。

当天下午和友人一起看了下载的《梅兰芳》电影。不知道这电影当初宣传的“全球公映”是个什么概念,反正当时小豆子理解的是地球上满世界都能看到它吧。结果2008年都到了2009年,耗子年也都变成了牛年了,这全球公映也没轮到这地界儿。那没辙了,电影院去不成了,下载看看吧。

电影《梅兰芳》
电影《梅兰芳》

看之前没资格评论这个电影,看完了嘛,也没觉得能太有资格谈,因为很多地方看得都是莫名其妙的。不过已经阅读了无数的影评,有一个宗旨似乎是对路的,那就是不要把电影中的人物往历史人物上套,电影里的事儿也更不要和历史扯在一起,电影里的都是艺术形象。哦哦,这样说来,我们就从纯艺术的角度看看这个电影吧。

说明:因为我们在探讨艺术形象,为了避免和历史人物混淆,以下将用演员本名,而不是剧中的人物。又及,我们在探讨艺术,所以故事本身的不合理和人物性格的种种怪象都不在讨论之中,艺术,我们主要谈艺术,或者说,主要谈这部电影中涉及到京剧艺术的艺术。

孙红雷看到余少群的第一出戏是昆曲的《游园惊梦》,而这出戏从观众落座到余少群登场完全没有前面的碎场子,一个捡场的举块儿黑布把余少群带到舞台正中,管笛齐奏,这戏就从中段儿开始唱了。台下坐着的袁大总统,风尘仆仆亲赴戏院,不是冲着满堂的名角儿凑的整台大戏,敢情是个“折子戏专场”,不通。

王学圻与余少群在电影中首次演出《汾河湾》,俩人还在后台,老王(此时还没扮好呢)一掀帘子,往台上看,而台上已经拉起西皮原板,镜头转孙红雷,胡琴继续拉,再转回台上,王学圻和余少群已经站在台上,王学圻还接着西皮原板唱“薛仁贵好命苦”呢,那前面导板“家住绛州”和几句原板是谁在台上唱的呢?不通。

俩人二次里演《汾河湾》,王学圻的薛仁贵如同个木桩一样站在台上,和清唱会似的,什么动作也没有,太僵,也难怪小余在旁边儿搅戏了。结果小余一活分,老王也开始满台乱动,最要命的是,俩人还对视半天。陈大导演忘了吧,台上的薛、柳二人可是隔着寒窑门呢,寒窑门儿上没有猫眼儿吧?不通。

俩人打对台,第二出戏王学圻演《秦琼卖马》,开场就怀抱着霹雳双锏出去了,这不现眼么,人家秦琼是先卖马后当锏,这么早早的抱着锏出去,难怪第二场输了呢。不通。

对台第三出,老王的《定军山》,中军帐领令之后,唱完最后一句“我要把定军山一扫平”,身后头的刘备和孔明俩人一转身下台了,不像话啊,后面还他们俩一人一句摇板呢。你就说看着台底下一人儿没有怪寒碜的,那你也得等大老板发话不是,老王也不至于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吧?不通。

同时小余那边儿上演《黛玉葬花》,看意思小余中途还专门跑过来看看老王,而此时老王已经演完,正在后台运气。且不论《定军山》比《黛玉葬花》的长度要长,《定》都演完了《黛》还能没演完,就看小余来之前在台上念的“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那就可知那戏也是到了末一场的了,怎么能演完末一场跑过来看老王,然后再跑回去谢幕?不通。

黎明和章子怡登场。舞台上演《游龙戏凤》,俩人唱完几段西皮流水,各摆身段,没尾巴地一定格,底下掌声大作,戏就算演完了。陈大导大概真以为以前的戏园子就是靠演连折子都称不上的京剧片断过活的吧?不通。

除去列举的这些艺术上不通戏理的地方,整部电影在情节上也有不通畅之处。不过,从始至终,有一个主题是贯通始终的:我们看到了一个自变成黎明后开始受窝囊气并被挟持了的梅老板。这位梅老板,大约只有在台上风光的机会,一到台下,不是被像孙红雷这样的“梅党”挟持,就是被陈红拿来撒气,两头“红”啊。古话是“人前训子、背后娇妻”,而这位陈红大奶奶倒不吝,拿先生当儿子似的在人前奚落。台下不见风光的梅老板,如何能在台上树立风光的形象,而整部电影,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样的境界和思想情怀?叫人难猜难解。

在电影最后的演职员名单上,小豆子惊讶地看到了列在“戏曲指导教师”第一位的迟金声的名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感慨什么了。

电视剧里的京剧

最近发现一个现象,反映民国时期的电视剧,都要或多或少地跟京剧搭上边儿。大约是那个时候的大环境使然,你要不演人家里放放老唱片,就不能烘托是民国的大时代背景;你要不演主角儿去戏园子,似乎就掉一块儿价似的。于京剧来说,也好,也不尽然。

好的地方自然是捎带着弘扬弘扬京剧艺术,有枣儿没枣儿打三杆子,指不定能就此套进几个入门儿的,清末民国甚至解放初期那会儿,不就是靠这大环境去熏(陶)人么 表情

至于不尽然处,在于编导对京剧的知识极其有限,于是穿帮之处很多。最常见的就是台上演的热闹非凡,一句没唱完,或者一个亮相还没使出来,台底下已经叫好一片了——根本不在点儿上,叫冒了。

最近在看一个说是热播的电视剧——《最后的王爷》,还没看完,不过就目前看过的内容来说,这应该就是用当初溥仪的皇叔载涛为原型编的。

小豆子看电视有个毛病,就是耳朵尽管听着词儿,但眼睛还总要往字幕上撒眸,看有没有错别字,大概是成天校对剧本落下的吧。且说这电视剧有一段是王爷下天牢大狱,坐在地上吟唱《锁五龙》的段子,且看字幕打的唱词儿:

电视剧截图
电视剧截图

熟悉这戏的朋友都知道,这段唱显然应该是“尸骨堆山无处里葬埋”,而且事实上,演员唱的也确实是这段词儿,唱上没有错分毫。问题出在,“处”这个字儿在戏里要上口,走的就是听起来是“斥”的音,那么如果打字幕的光听音又不懂戏的话,自然把“无处里”就弄成“五尺里”了。

不过且慢,字幕应该都是从电视剧剧本上扒下来的,而不是后期再听一遍录音打出来的吧。这么说来,当初剧本上大概就写的是“五尺里”,为什么呢?大概是为了让演员照着“五尺里”唱,就能唱出“无处里”的正确发音了吧?不管怎样,电视剧看了不少,能这样按京剧上口字走的还真不多呢。

再谈电影《霸王别姬》

火捻子希望小豆子深入谈一下对电影《霸王别姬》的看法。深入归深入,为了保证政治正确性,在此还是不阐述小豆子对同性恋的看法。

声明:小豆子并不是一个影视爱好者,对于电影的了解并不深。

关于这部电影,还是那句话,反思文革,是个很好的题材。而且这部故事确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自20世纪初至中后期艺人们艰辛的历程。但,最核心的主题,是同性恋加京剧男旦。

如果说影片中所描述的纯粹是无中生有,京剧界从来没有过同性恋这种事情,小豆子决不敢这样下结论。事实上,京剧界也许还有比这更难端上台面的东西。而小豆子之所以对影片没有好感,是其所造成的影响:那就是,让不懂京剧的人认为,在京剧中,这种男人去演女人是有同性恋倾向(或者干脆就是)的。

这里,可以拿一部正在上映的影片来对比一下。由美国投资的《艺妓回忆录》正在北美热映。事实上,在这部影片投拍之前,其取材的小说《艺妓回忆录》在美国便是畅销书,尽管如此,该书及后来的这部电影,在日本遭到了抵制,理由很简单,这本书及电影在歪曲艺妓这一职业。

小豆子不想去考证艺妓是否是一个多么多么高尚的职业,或者“卖艺不卖身”这一原则是否是百分之百在所有日本艺妓身上得到实现,只是要说:在这涉及到一个民族文化艺术的问题上,美国在以娱乐和猎奇的角度去诠释别国的文化,日本在捍卫本国文化的纯净。回到《霸王别姬》的情形上来,小豆子看到的是中国的导演在以美式的风格猎奇和扭曲自己的文化,以寻求国际影响。

如果这只是一部记录一个京剧演员在20世纪动荡岁月成长历程的影片,如同《活着》那样表现一个小人物在各种时期的经历,那么小豆子不会对它有那么不好的看法,因为上面小豆子已经提到,它在其他方面,确实真实地再现了“戏子”们在上个世纪的艰辛。如同《艺妓回忆录》一样,如果它只是一部记录艺妓成长的影片,小豆子相信,《艺》书及《艺》片也不会在日本遭到如此抵制。但《艺》书及《艺》片需要吸引眼球,需要符合西方观众的口味,掺杂颜色及荤腥也就不足为奇,况且原书作者及导演、投资人本身就是有着西方口味的美国人。而《霸王别姬》,是一个中国导演拍的中国影片,为了所谓的“国际市场”,而扭曲中国的传统文化,就是另一回事了。

京剧与艺妓是否有可比性,小豆子不知道,但是小豆子知道,在二战中犯下滔天罪行的日本,却一直在扮演着原子弹受害者的角色,不仅如此,日本及日本文化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现在西方社会。小豆子并不希望我们的导演也去特意粉饰我们文化、历史上的污点,但是,特意地去宣扬、去夸大、去扭曲而让人曲解我们的文化,就是这些“文化使者”应该做的吗?文化交流是要让别人真正了解我们的文化,而不是用迎合他们的口味去诠释我们的文化。

《艺妓回忆录》,英文是 Memoirs of a Geisha。什么是 Geisha?日文“芸者”的音译。日本人不需要在英文的辞典中找出与这个对应的词汇来向人们解释什么是他们的“芸者”,而是硬在英文的辞典中插入了这个日文词条。《霸王别姬》,英文是 Fairwell to My Concubine。什么是 Concubine?我们中国导演的解释自然是:Concubine 是英文里妾,也就是中文里那个“姬”的意思,但是这个词更是姘头的意思。既然英语社会没有我们所谓的“姬”,我们为什么不能也往里面插入一条中文音译的词条呢?

五四以降,传统文化之势渐弱,不停的反思造成的是对本民族文化的怀疑和对西方文化的向往。这部电影对传统文化造成的负面影响,恰如同电影中在焚烧四旧批斗大会的典礼前“揭疮疤”的场面,这里,电影当着“国际市场”的面,揭露着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与莫须有的种种污点,只不过,电影中的小将们在努力把京剧演员与“资产阶级的遗毒”、“新中国的大毒草”划等号,而电影本身,是在试图把京剧男旦演员与同性恋划等号。

电影《霸王别姬》

《时代》周刊的百佳电影评选出来了。和京剧有关的,不出意料之外,那个《霸王别姬》入选了。

百佳?倒有一种败家的感觉。反思文革,这个题材本来是很好的。遗憾的是,这部《霸王别姬》所产生的影响绝不限于反思文革上。更多的,是让所有对京剧一窍不通的人产生某种心理暗示,进而出现误解及偏见。

提到文革,外国教授会推荐他们的学生看看《霸王别姬》;提到京剧,外国教授还在向他们的学生推荐《霸王别姬》。是的,《霸王别姬》的确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京剧人百年来的艰辛以及文革给人们带来的灾难,但还是那句话,它更多的是让不懂京剧的人对京剧,尤其是对男旦,产生误解。

同性恋这个话题在加拿大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话题,开始变成政治性的题目了,甚至于,婚姻的定义都要因同性恋们的请求而改变。难怪如今的世道这么乱七八糟,什么山鸡野兽都妄图占据主流意识。这里就不阐述小豆子对同性恋的个人看法了,争取政治正确性(Political Correct)吧。

但如果有这么部电影在试图误导无知的观众,让他们觉得京剧艺术属于某种变态的玩意儿,那就要说道说道了,尤其是,这部电影总被翻来覆去地拿出来,且被国外媒体不断地评为什么“百佳”、“最佳”等等。因为,这么片面地看待京剧,就属于政治不正确(Political Incorrect)了。

北美市场上的电影《霸王别姬》DVD
北美市场上的电影《霸王别姬》DVD

为什么我们的导演不能拍一些积极的东西给外界看看呢?或者说为什么我们的导演非要拍一些迎合外国口味的东西呢?其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的心理在作怪,而其后果就是使得外国人对我们本民族那些犄角旮旯的阴暗面更加关心。另一方面,我们另一批导演又在不停地毁着本来有着鲜明文化特色的优秀传统东西,去做那些与时俱进、与国际接轨的蠢事。如此一来,文化市场上就看不到什么明亮光鲜的中国文化作品,充斥的尽是肮脏阴暗的垃圾或是西化了的四不像,而这些玩意儿,如同电影《霸王别姬》一样,对正牌文化的负面影响是相当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