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大越风凉

《东方早报》这篇文章写得好。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念叨了这么多年,这些搞大制作的还真有脸接着搞。看来不光是“越大越风凉”,而且是越大越不要脸。

越大越风凉
作者:梁捷,摘自《东方早报》文化专栏 2005年6月16日

这些年来什么都流行做大,企业要进五百强,写书要写四卷本,说书唱戏也不例外。

有道是“说书的嘴,唱戏的腿。”本来戏剧曲艺都是讲究抽象表现的,很少用什么布景道具。这也是条件所限。一个戏台上一晚上要演好多出戏,环境背景各不相同,又是叠山,又是架桥,又要牵马,又要划船,无论哪个戏院老板都折腾不起。再加上演员也吃不消啊,戏剧往往要流动演出,从一个场子赶到另一个场子是家常便饭,带着几箱子的行头已经够吃力了,别说再带什么布景了。所以,老演员的功夫就在那几张桌椅板凳上,到底是山是桥是床是船,全看演员一举手一落足地表现了。

最近盛大登场的新编京剧《袁崇焕》就打破了这个惯例。既然这出戏群星荟萃,投资浩大,背景道具自然也要推陈出新,对得起观众。据说魔术师大卫·科波菲尔全球巡回演出,身边带的道具总要装满十来个40英尺的集装箱。魔术要那么多东西,京剧为什么不可以。于是,根据坐在前排的观众描述,戏里用的红衣大炮似乎是1比1的实物,龙椅及背后的屏风也差不多是1比1,大殿前的那种狮子竟然也抬出来了,也是1比1的,皇太极的龙车大概快赶上1比1.5了,孟广禄站在上面颇有些杨广乘坐逍遥车,带着众美女下江南的气势了。

京剧是这样,评弹也不甘落后。本来嘛,大家印象中评弹演员只要带一把三弦、一把琵琶,背个小包装下替换的长衫旗袍,就可以四处去跑码头了。可是,前两年上海轰轰烈烈地推出了交响乐伴奏的评弹演出。背对后面黑压压的伴奏队伍,我不知道台上演员心里是否会发毛。本来评弹是讲究说、噱、弹、唱这四个字的,而且应当以说为主,只有言不尽意的时候才唱。可现在后面压着一支交响乐队,演员们恐怕说起来都心虚,不要说放噱头了。而且人家几十号人特地来为你们两个演员伴奏,怎么能光说不唱把人家晾着呢。于是就有了“滑稽的”交响乐评弹演唱会。

反正现在是搞大了,动不动就大排场大手笔,某些电视剧导演就美其名曰“追求真实”。可是说书的不靠嘴,唱戏的不靠腿,这样追求真实,恐怕会适得其反。记得已故相声大师刘宝瑞有一个名段,叫做“兵发云南”,那些追求大制作的专家倒都应该认真地听一下。说的是有一出京剧叫“反云南”,一员大将带着四个龙套,一声令下,“众将官!”“有!”“兵发云南去者!”“得令哦!”龙套顺着舞台转了一圈,就说“兵至云南!”这是表演,可要是追求真实,大将一声令下,“兵发云南去者!”大伙儿就叽里咕噜回后台了,洗完脸把行李卷儿一打,奔车站买票上云南了。观众在下面等得不耐烦了,服务员赶紧过来招呼大家,“怎么办?各位还想不想接着往下看了?要是不想看,就回家休息去吧;要是想看,赶紧上车站买票一块儿去云南。”

这当然是个笑话。我们知道,说书的嘴,嘴再大也说不出金殿前的狮子来;唱戏的腿,腿再长也跑不到云南。可人家观众买了票,就是来听你的嘴,看你的腿的,要看真实,还真不如直接去云南呢。

不管怎么样,观众们看这些大戏,总会发出一阵阵的哄堂大笑,这个笑声倒是最真实的。

《珠帘寨》之变迁

《珠帘寨》谭富英饰李克用
《珠帘寨》谭富英饰李克用

皇兄曾嘱查一下《齐如山全集》,盖里面有一篇提到《珠帘寨》老生演法的始自余三胜,并非谭鑫培。今天找来全集第四册,内中有一文《珠帘寨之变迁》,抄录如下,算是“以正视听”吧(原文标点、用字一概保留原貌,如现在用的“角”,文中作“脚”)。

珠帘寨这出戏,因为李克用挂满髯,永为老生花脸两抱着的戏,老生也演,花脸也演。

在光绪初年,以花脸朱大麻子(搭春台班)演此,为最出名,也极精彩,勾大花脸,脸谱、身段、都很庄严威武,作工亦佳,很能把李克用激昂慷慨的性情气概,表现的出来,确是当行出色之作。后来余三胜演之,便改为专重唱工,几几乎变成了一出唱工老生的戏了。谭鑫培宗之,又改为以幽默见长,自己特编了一段唱工;按他这段词句,不合于老生唱工的正格,但以取乐为宗旨,亦未为不可。

珠帘寨一剧,至此可以说是与朱大麻子他们所演者,大大的变了样子。最初是雄壮的武戏,后变成唱工戏,又变成幽默戏,以上还只是说老生的一方面,旦脚的一方面,关系也不小,二皇娘一脚,也很重,从前只是一个硬里子的脚色,自王瑶卿一演,加了许多话白及做工,在他与谭叫天合演之时,已经成了很重要脚色,后与别人再演,有一个时期,几几乎成了正脚,又经梅兰芳一演,又加了唱工及把子,简直的就成了正脚,这足见戏剧变化之大。

不过有一个脚色,没什么变化,就是陈德林去大皇娘。在从前花旦李宝琴去二皇娘的时候,他就去大皇娘,后王瑶卿去二皇娘时,大皇娘也是他。梅兰芳演时,大皇娘仍是他。他说,我是唱青衣的,我就应该去大皇娘,后来他一出台,台下老乐,一是因为他比兰芳老的多,显着不好看。二是因为观众替他叫屈,说这样的好脚,去一个配脚,(此节容另详论之)。后经兰芳婉劝,说自己不好意的使他去大皇娘,他才不去了。然兰芳每演此戏,仍给他送戏份。以上乃珠帘寨一戏,五六十年以来之变迁也。

寇老西儿?

正根据杨宝森演出实况录音整理《清官册》剧本,忽然发现剧中寇准自称为“陕西华州人氏”,大疑。因为印象中寇准是山西人嘛,都说“寇老西儿”。于是上网搜索,发现寇准果然是陕西人。那么“寇老西儿”的说法从何而来呢(《清官册》后面那个太监不就是叫唤“寇老西儿在哪儿哪”)?于是进一步搜索,发现了吴小如教授的一篇旧作(原载1998年6月11日的《光明日报》),这才明白,原来是为“寇老先儿”。看来小豆子也如文中所说,是被说书人“误导”了。

寇老先儿并非寇老西儿

顷拜读来新夏教授在《华灯》副刊揭橥大作《称谓的新说》,实获我心且极受教益,因撰此小文奉和,如诗词酬答之有和章焉。

说来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彼时中央电视台正连续播演评书《杨家将》,表演者把故事中的寇准描绘成山西人,且言必用山西方言。我和吴晓铃先生不谋而合,先后写文章匡谬正讹,指出寇准原籍陕西,并非山西人。我的那篇小文更加以申述,说把寇准误认作山西人,可能是由于京剧《清官册·调寇审潘》中太监们称寇准为“寇老先儿”,听者不察,把“先儿”误为“西儿”所致。今读新夏先生文中所引《何氏语林》:“前明太监称卿大夫每曰老先,而不云‘生’。”足证京戏台词虽口传心授,却其来有自,且渊源甚古。如来文所具引,明清以来传奇小说已多有之。惟但称“老先”而不加“生”字,口语必用儿化音乃可,省去儿化音便为不词矣。

然而那一次我和晓铃先生却遭到反驳。那位评书演员撰文说,他说书把寇准描绘成山西人乃师承有自,反讥评我和晓铃先生少见多怪,无的放矢。事后我去看望晓铃先生,晓铃师说:“看来他还不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居然也同咱们谈学问了。”因此我们便没有再表态,既然愿意把寇准算山西人,我们也不必多此一举了。不想几年过去,电视连续剧《寇老西儿》竟坐实了寇准的籍贯,而且整天离不开喝醋,还出了不少洋相。尽管不少人对此电视剧拍手捧场,我却一直怀着疑问:一位北宋赫赫有名的宰相,文治武功均昭在史册,竟被塑成如此低品位的俗不可耐的形象,究竟是弘扬民族文化、提倡爱国主义思想呢,还是拿古人开玩笑,有意糟践自己的老祖宗?真令人匪夷所思了。

至于新夏先生文中所谈,实缘今人根本不辨何者为敬称、何者为不礼貌之称有以致之。如称“张总”、“李工”、“王导”、“赵师”之类,实际与旧时称女仆为“王嫂”、“李姐”并无差异。而今人习以为常,反倒见怪不怪了。说句不客气的话,要想提高人的素质与修养,倒应该防微杜渐,先从这些琐细小事做起才有希望呢!

《清官册》马连良饰寇准
《清官册》马连良饰寇准

七十鸟

整理老本《杜十娘》,情节处提到“七十鸟”,从上下文关系看,指的是鸨儿。从字形上看,确实为“七十鸟”——看来古代年间就有这种“拆字”的名堂,有点儿类似现在“走召弓虽”、“丁页”一类的东西。 表情

顺便在新雨丝搜到丁向东一篇关于大鸨的文章,附在下面。另据《民国黑社会》载,“七十鸟”为旧时对鸨母的鄙称。所以《戏考》的整理者在剧情中用到“七十鸟”一词,可见其“政治立场”。

沉默的大鸨

在以旧社会为背景的小说和戏剧中,有一类角色特别令人鄙视,那就是老鸨。老鸨者,妓院的老板娘是也。这些人原本自己就是妓女,中年以后,人老珠黄,心犹不甘,其中有心地歹毒者,就另立门户,买来良家女子强逼为娼,开起了妓院。佛口蛇心,阴鸷奸诈是她们的共同特点,历来为人们所不齿。但是为什么把她们叫老鸨呢?长期以来却一直搞不大清楚。

记得小时候,因为好奇,曾经请教过许多长辈,也都不得要领。后来查《康熙字典》,才知道鸨是一种鸟,并且引证李时珍的说法,说这种鸟:“纯雌无雄,与其他鸟合。”这跟妓女倒有点沾得上边。和李时珍同时代的朱权则说得更玄:“鸨似雁而大,喜淫而无厌,诸鸟求之即就。”怪不得才有“妓女曰鸨儿,妓女的养母为鸨母”的说法。而且这种说法一直延续下来,在颇有影响的《古今图书集成》这本书里,仍然有“鸨鸟为众鸟所淫”这样的记载。

不过对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我的一个远房叔公做的解释。听人说,他读过很多书,尤其是那些所谓不登大雅之堂的闲书。而且又到过许多地方,所以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天南海北,无所不知。据他讲,世界上有两种最尊贵的鸟,一种是天鹅,另一种是天鵏,这就是后来的大鸨。原来这两种鸟都是侍奉在菩萨跟前的神鸟,其中天鵏尤其受到菩萨的溺爱。由于溺爱而变得任性,每每在菩萨讲经的时候大声喧哗,搅得秩序很乱。特别让菩萨不能容忍的是,有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只母鵏竟引诱一只天鹅与之交配起来,众神仙大加抗议,弄得菩萨下不了台。于是震怒之下,罚令将天鵏打入凡界,成为万鸟之妻,为众鸟所淫,永远不准重返天庭。并且从此变为哑吧,无法向外界诉说。经过这次变故,天鵏就成了地鵏。虽然有翅能飞,但却不能飞高,因此再也回不到天上去了。

那么后来为什么又把地鵏叫成大鸨了呢?叔公的解释也很有趣。他说天鵏原来在天上的时候,喜欢热闹,总是一群一群地集合在一起活动。因为菩萨说“七”是个吉祥的数字,所以它们每群都要凑成70只。到了凡间以后,仍然保持着这个习惯。由于一开始人间没有见过这种鸟,更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所以就把它们叫做七十鸟。后来一个有学问的人嫌这个名字太俗气,就把它改名叫大鸨了。

叔公的说法,虽然听起来像个神话故事,但其实质却反映了古人对大鸨的认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妓院的老板娘称呼为老鸨的,但它的缘由就是出于人们对大鸨的这种认识,大概是没有疑问的吧。

地球很大又很古老,我们人类的历史也已经有几千年了。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先人们给我们留下了无数口头的神话传说和文字记载,这是我们无比珍贵的遗产。然而,其中也不乏善意的误会和穿凿,恶意的诬陷和诽谤,以及因为无知而造成的主观臆断和阴差阳错啊!所有这些,由于是出自先人之口,或者是先人们写在书本上的,有些则是要顾全“权威”的名声,因之代代相传,以讹传讹。

大鸨正是这些冤案中的一个。

大鸨,鸟纲,鸨科,古名地鵏,似雁但比雁大,头小,背平,淡灰色,背部有黄褐和黑色虎纹。产于我国的是鸨鸟中的一种,即大鸨。它们仅生活于内蒙呼伦贝尔草原一带,既不是天上的神鸟,也不是有雌无雄,所谓的与其他鸟合,更是无稽之谈。不过冤案之所以能够维持这么长的时间,也不能说完全都是空穴来风。

雌雄大鸨体形上的差异,恐怕是人们对它产生误解的最大原因。雄鸨高达一米,重辄20公斤,在鸟类当中,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大块头了。而雌鸟却又矮又小,大的也不足4公斤,和普通母鸡不相上下,这就足以让人怀疑它们是不是同一种鸟了。这种怀疑不要说在古代,就连现在草原上和大鸨打过交道的牧民,有许多人仍然不相信它们是同一种鸟。

雌雄大鸨在外貌上的差异也是显而易见的。雄鸟喉部两侧的长须硬而挺拨,呈“一”字形平展,长达10厘米,特征特别明显,所以一般人又把雄鸨叫长须鸨,而雌鸨因为没有长须,人称石鸨,这就更加深了人们对大鸨的错误认识。

再加上雌雄大鸨的婚姻特别短暂,几乎是交配一结束就各奔东西,育雏完全是雌鸨的事,怪不得人家要对雏鸨的“生父”提出质疑了。

由于大鸨生活的地域人烟稀少,人们与大鸨的接触不多,一般人也不可能像专业工作者那样进行有计划的跟踪观察,产生一些错误的认识也并不奇怪。但是以讹传讹,愈传愈离奇,在大鸨身上,人类的想象力真可谓发挥到极致。所以大鸨的“冤案”不仅得不到澄清,而且终究成了定案,实在是人类的过错,大鸨完全是受害者。

老赵曾经在呼伦贝尔草原对大鸨进行过考察。他说,大鸨最有趣的莫过于它们的婚姻。虽然这种婚姻非常短暂,但求爱的过程却极其郑重其事。雄鸨背部华丽的虎纹也很好看,但雌鸨似乎偏爱白色,所以雄鸨在求爱的时候,都要将羽尾尽量翘起,呈扇形一直翻到背上,露出下面的白色羽绒;脖子也要尽量向后仰,以展示胸部和颈下的白羽,然后绕着雌鸨转著圈子跳舞。如果雌鸨有意,就用喙去啄雄鸨的白羽,雄鸨于是受宠若惊,更加积极地狂舞起来。雌鸨若决意与这只雄鸨共成好事,就会转身假装逃跑,进一步激发起雄鸨的欲望,于是雄鸨就会立即展开翅膀急急追赶,最后在极度兴奋中完成交配。

大鸨肉味鲜美,自古就有“天鹅地鵏”的说法,因此大鸨一直处于被捕杀的惊恐之中。过去在草原上猎鸨,猎人们都是骑在马上围捕,大鸨虽有翅,但由于体重过大,既飞不高,也飞不远,因此奔跑的速度往往决定着它们的生死存亡。为了适应这种险恶的环境,大鸨只有不断地提高跑动的速度,经过测试,它们在受到追赶的情况下,每小时最高可跑到70公里,虽快马亦追之莫及。而在平时,它们则多藏身草丛,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久而久之,发声器官退化,就变成哑巴了,怪不得千年蒙冤,无法向世人诉说哩。

大鸨这种鸟现在已经极为少见了,我国大约只存300只左右,已被国家列入一类保护动物。

《戏曲随笔集》(一)(二)自序

这样的大家写出这样的好文,不保留下来怎么成呢!如枯石瘦木大哥(嘻嘻,文中“北大化学系的博士生”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他了 表情 )所言,读起来确实“大快人心”!

作者:吴小如,摘自:水木清华

这两本拙著分别收入了以下各部分:第一本收入《台下人语》和《台下人新语》;第二本收入《菊坛知见录》、《津门乱弹录》、《看戏知见录》、《看戏琐谈》及《戏迷闲话》等。其中《台下人语》已是第三次重印,其它内容也都是第二回了。这些文字,都曾收入《吴小如戏曲文录》。我并不想一味“炒冷饭”,只是它们侥幸还有读者。出于“上帝”们的要求,又承天津古籍出版社厚爱,这才鼓起勇气让它们再次与读者见面。盖《台下人语》初印本距今已超过二十年;就连《戏曲文录》问世至今,也有十年了。这本拙著,在欧洲、北美、日本和东南亚诸国,都有读者;其中有侨胞,也有国际友人。有的外国朋友还征求过我的意见,把书中某些文章译成外文。这虽近于“不虞之誉”,但也足以说明这些长长短短的文字还不是空谈泛论,不属于泡沫或垃圾。而至今还时有读者向我索书,并询问何处可以购买。我因原书早已售缺,愧无以应,这才考虑到化整为零,把它们分成两册,重新付梓。这既可以使出版社不致亏本太多;而读者也无妨各取所需,减少点经济负担;我本人对读者庶几也略减愧疚。这实是由衷之言,绝非虚晃一枪的客套话。

这里须郑重说明并有必要向业内人士提醒的是,在《戏曲文录》出版以来的十年中,通过各种渠道反馈给我的信息,获悉拙著的读者青年人占相当大的比重。有的青年戏迷还展转给我写信,把我当成知心朋友。我收到过自黑龙江的黑河、四川的雅安和新疆的乌鲁木齐等远方读者写来的信,年龄最小的有正在求学的初、高中在校生;而戏迷中大学本科生和研究生则为数更多。除通信外,有的青年人还同我结为忘年交。这些读者,不论年龄大小,他们都有一个共识,即都不爱看那种以获奖为目的的所谓“新编历史剧”。不少青年人认为这种新编的戏只是一种奢侈浪费的“形象工程”或“政绩象征”,国家付出巨额投资,换来的只是昙花一现。从艺术角度看,有些根本不是京戏,不是昆曲。即使有的戏(如《大唐贵妃》)保留了若干段传统唱腔、却与整个剧本、剧情乃至舞台氛围完全格格不入。有些不伦不类的清装戏(如《宰相刘罗锅》,)明明是靠噱头骗取票房价值的闹剧,却被戴上了“精品”的桂冠。因为这些青年观众更爱看长期脍炙人口的传统老戏。由于多数青年人进剧场的机会少(有的身在边远地区,有的苦于没有钱买票看戏),这就使他们尽量通过传媒包括从网上聆听自上个世纪初至六十年代前的名家老唱片。有的青年人居然能接受谭鑫培,而更多的年轻戏迷则非常喜欢余叔岩、孟小冬、马连良和杨宝森以及四大名旦。上述这些信息和观点,都是我从四面八方的读者来信中得知的,我可以指名道姓一一说明其来历,绝非空穴来风。当他们自己的这种业余爱好和审美观点与当前传媒索宣传的带有倾向性的艺术见解相枘凿而发出矛盾时,无意中读到了拙著,于是他们乃想方设法同我取得联系,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印证和支持,证明他们所抉择的艺术对象和审美趋向是正确的,是可信并可靠的。从这些无可置疑的来信和访谈中,我自然而然产生了深刻的反思:多少年来那些甚嚣尘上的对京剧强调改革创新的议论,说什么青年人不爱看京戏,看不懂京戏,京戏必须改得合乎时尚潮流(实际上正是让京戏尽量不像京戏)才能吸引下一代观众等等,并非全部事实真相。有些很可能就是一些根本不懂京戏(乃至根本不懂我国古典传统艺术)或对古典艺术持虚无主义态度的人只图为己所用而片面夸大了这方面的现象,甚至不排斥其中还有主观臆测乃至向壁虚构的成分。这些似是而非的论非的论调,实际上产生了多方面的误导:既误导了演艺界,更误导了文化艺术方面的某些决策人。这最后一种误导负面影响至钜,甚至连我们党的高层领导同志提出的“当前对京剧应以抢救、继承为主”的指示也未能认真得到贯彻执行。如此年复一年,最终的恶果乃是使我们的传统文化艺术不仅走了一段很长的弯路(实际上目前还在向弯路上不停地走着),而且不免误入歧途,从而走向绝境。正是处于这样的一种时代背景下,我写的几本旧书才引起不少青年朋友的强烈共鸣。一位北大化学系的博士生曾当面对我说:“先生二十多年前即已说过的话和写过的文章,为什么有人就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到今天还在误导观众呢?”而我却有自知之明,那些积极主张“创新”和一心想让我们的古典传统文化艺术同国际接轨的“先进人物”,岂但对我说的话、写的文章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实际上是根本听不进去、看着有反感。几年前我还接到过匿名信,大肆诅咒我和朱家溍先生(伤心的是,朱老病逝已逾周年,再也无法为我国的传统文化艺术伸张正义了)是顽固保守分子,认为京剧“改革创新”的步伐之所以迈得不大、走得不远,就是我们几个老顽固在拖后腿。然而事实证明,只要你真正走出去面向基层观众,了解一下青年人对传统文化艺术的看法,就会发现究竟是谁在制造泡沫文化,谁在加强使文化艺术阵地沙漠化,则是非不辩自明。恐怕这也是我此次决定“炒冷饭”,重印拙著的原因之一吧。是为序。

2004年10月在北京写讫。

钟离权

整理《瑶池会》剧本,开始以为里面写作“钟离权”的名字是印错了,或许是汉钟离或者钟离汉一类的,结果一查,原来汉钟离原名果然叫作钟离权,简称“汉钟离”。 表情

钟离权道教八仙之一。元代全真教奉为「正阳祖师」,北五祖之一。其说始于五代、宋初。相传姓钟离名权,号「正阳子」,又号「云房先生」。

《列仙全传》说:钟离权,燕台人,号云房先生,为汉朝大将,在征讨吐蕃中,被上司粱翼妒嫉,只配给他老弱残兵三万人,刚到达目的地就被吐蕃军劫营,军士落荒而逃。钟离权也逃至一山谷,而且中途还迷路了。可是「吉人自有天相」,遇上一胡僧,将他带至一小村庄说:「这是东华先生的住处。」然后告别而去。过了一会儿,忽听有人说:「这必定是那碧眼的胡人多嘴的缘故。」见一老人披着白色的鹿裘,扶着青色的藜杖,问钟离权道:「来者可是汉大将军钟离权?为什么不来宿于山僧之所?」钟离权大惊,知道遇上了异人,于是诚心学道,向老者哀求学习救世之道。老者传授钟离权「长真决」,及金丹火候和青龙剑法。钟离权后来遇见华阳真人,又遇上仙王玄甫,学得「长生决」。最后在崆峒山紫金四皓峰居住,得到「玉匣秘诀」,修成真仙。玉皇大帝封他为「太极左宫真人」。

另一说钟离权为唐朝人,与吕洞宾同时,自称「天下都散汉钟离权」,后人或以「汉」字属下读,故一称「汉钟离」。

王重阳创立全真教,奉「钟离权」为「正阳祖师」,位列北五祖之二(王玄甫,钟离权,吕洞宾,刘操,王重阳)。

《京剧小戏考》序

作者:刘曾复,摘自柴大官人的小组

唱京剧必需有戏词。过去京剧界,剧本、也就是戏词,是演员的个人私有财产,别人是难以见到的。清末以来,坊间逐渐公开出版“戏考”之类的京剧剧本,但其中许多戏词,跟舞台演出,特别是名演员所用的词句出入很大,因此当年要想得到台上演员的戏词,只能在演出现场,竭尽一切可能来记忆、抄录,有时由于听不清楚或没记下来,事后常会十分懊丧。

我的长辈曾对我说过:余叔岩听谭鑫培演《辕门斩子》时,由于一句戏词没听清楚,琢磨一夜未能入睡(按:即“这女将赛煞神平空降下”一句)。当年名演员碍于名望身份,又不能随便向人请教,问也只能问真有交情的人,如果都不知道,那就绝望了。其实,谭鑫培的这句唱词,跟贾丽川学过戏的人,例如王凤卿、陈秀华诸位,他们都知道。谭鑫培的词跟贾丽川一样。余叔岩没想到,以他的身份,也不好各处去打听。而当时没听清的人,不只是余一人,陈彦衡、言菊朋、范濂泉几位也没听清楚。直到1940年代,言演出、范教戏,还是用刘鸿声的“叫焦赞和孟良小心招架”的词,但唱腔学谭。这就是当年演员之间不交流的情景。后来陈秀华公开出版他的《辕门斩子》剧本和唱腔曲谱,“这女将赛煞神平空降下”这句戏词才算公开。我想,余叔岩当年如有这样的出版物,何至一夜不眠!

从我个人来说,1921年我7岁,随先叔祖去北京的华乐戏院听高庆奎的《连营寨》。叔祖一直想学此戏的两段反西皮二六唱词,嘱咐我也帮助记忆。那天我们坐在靠通道的座位,叔祖一句话不说,专心记,我也记了不少。可是到了第二段[二六],哭张飞时,有一个人从通道走过,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他走过我的身边时,一下子正碰到我的后脑勺,我一害怕,叫了一声,叔祖也不由得一惊。这一来我们不单是第二段[二六]唱词听不下去了,连带把第一段所记住的也忘了。回家之后,叔祖很难过,一再说今天的戏白听了,一句也没记住。这件事我一直难忘。直到1924以后,我听到了百代公司所出的王又宸的《连营寨》唱片,看到了《唱片剧词汇编》上记录的唱词,这才初步化解了几年来的遗憾。在这基础上,后来余叔岩演《连营寨》时,我学余的戏词、唱腔,就有了很大的方便。

再提一件年代较后的事。从1930年代以后,各种京剧戏词、剧本的出版物已经很不少了,但总的说来跟一些名演员所用的词句还是颇有出入。那时几位好友曾对我说过一件有意思的事。1940年前后,孟小冬学、演余叔岩所教她的《御碑亭》(两次演出一次是跟尚小云,另一次是跟张君秋合作)。这几位友人都知道余叔岩的《御碑亭》戏词很不一般,想藉孟的演出,记录一下余派真传。他们决定四个人在无线电直播孟演出时各作记录,事后四人对照作为定本。在此之前,他们还请余派专家李适可作了介绍。以这样充分的准备,记录下来的结果还是四人四样,有的句子四人都听不清。过后孟小冬再也不唱这出戏了,大伙也没法了。直到1976年之后,从香港、台湾传来孟小冬的说戏和吊嗓录音,还有那里学孟人士整理出来的孟氏戏词,一些问题才有了着落,但是其中还是有个别句子经过研究才弄明白。例如“赴科场贡士试平步登云”,这一句中的“贡士试”三字憋了不少人30个年头,这次才有了答案。按,清代考举人可称考贡士,考取之后虽未经殿试,报录人就可称进士。回忆当年先师王荣山家中藏由余叔岩所赠的《御碑亭》戏词,跟孟小冬演出所用的词句颇为一致,但在那个时代是不便公开的。

从上述诸事,可见出版可靠戏词是很重要的。俊为老弟近年来除主持上海东方电视台戏剧频道《绝版赏析》栏目制作,介绍了大量京剧经典老唱片以外,业余时间对京剧音响资料的研究下了很深的功夫,中国唱片上海公司出版的许多京剧节目,都由他参与策划、编辑,所以他对目前戏迷们的欣赏需求是很了解的,由他来新编《京剧小戏考》,定能为京剧爱好者提供一本非常实用的欣赏工具书。

程大老板《凤鸣关》

摘自:《鞠部丛刊》,民国七年出版

伶界人才,一代不如一代。演戏往往省力减词,虽号称某派,自吹法螺,实则妄改原有词句,早失真传矣。今得何君子翔,口述程大老板《凤鸣关》赵云请令表功一长折,词句极多,为坊本所无。即间有演此剧者,亦谨留头尾,抽去中段,况乎演之者少,更无有知其原本真相者。大老板自饰赵云,做工身段,佳固弗论,此一大段唱词,已非常人所能矣。泚笔录之,或亦为考真溯源之顾曲家,所愿觉乎。

(西皮二六板)师爷讲话藐视人,
细听俺赵云表一表功勋:
在磐河曾救公孙的命,
只杀得那袁绍四路奔腾。
大战那典韦贼曾投奔,
先帝爷他借我大破过曹兵。
在卧牛山前来归顺,
我随先帝进古城。
长坂坡与曹兵大交一阵,
在阵前失落了靡夫人。
我左寻右找难查问,
在难民之中打听得信音。
豪杰马上心不定,
我远远闻听有一个妇人放悲声。
寻见了夫人把罪请,
她把幼主交付俺赵云。
我请夫人跨金镫,
她言道大将无马怎能够战征?
左请右请实不允,
耳边厢又听得战鼓咚咚俱是贼兵。
(西皮流水板) 夫人她投井寻自尽,
某推墙掩井盖过她尸灵。
看看曹兵逼得紧,
某只得身背幼主匹马单枪单人独骑杀出千军万马营。
祭东风又遇见丁奉、徐盛,
他追赶师爷来到了江心。
看看贼船追得近,
某对准了船篷放起雕翎。
那时节师爷回帐传一令,
命我去取桂阳锦绣城。
赵范他献城礼恭敬,
都只为同姓结为了昆仑。
筵前他见我威风凛,
愿把他的孀嫂与某配为婚。
豪杰闻言怒气难忍,
某就拳打贼子出了城。
小周郎定计多奇狠,
某也曾保主东吴招过亲。
拦江夺主功劳盛,
假途伐虢破过了吴兵。
棉竹关我曾斩张汉、刘俊,
金雁桥我也曾箭射过张任。
米仓山我救过黄忠的命,
阳平关单人独骑破过了曹兵。
为失荆州先帝恨,
报仇起过了倾国兵。
火烧连营遇陆逊,
某也曾救主在万马营。
白帝城曾受托孤的命,
他命我赵云秉忠心。
七擒孟获某在阵,
冲锋对垒破过了苗人。
大功劳一时表不尽,
小小功劳我记不清。
赵云今才七十整,
还比黄忠小几春。
坐而待时真养静,
三军笑我老无能。
纵死酒泉也含恨,
有何面目见先君?
此去若还不得胜,
愿将白首挂营门。
眼前与我一支令,
要学那黄忠取定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