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书

1930年,梅兰芳一行起程,由上海乘船,进行其首次,也是唯一一次,赴美国的越洋演出。

2010年,小豆子和小豆花休假,在美国波士顿轧马路。

波士顿拥有一座全美最老的公立图书馆,创立于1848年。小豆子和小豆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做了一个快速的馆藏搜索,通过小豆花提供的关键词 表情,发现了一本1929年美国出版的介绍梅兰芳赴美演出的全英文刊物——《Mei Lan-fang: Chinese Drama》(《梅兰芳:中国戏剧》),由 Ernest K. Moy 编篡。经过了打报告和填表格等层层关卡后,我们有幸见到了这本老书,拜读的时候,还需要在桌子上放上一个海绵架子。每翻一页,小豆花都是谨慎小心。这本老书的纸质,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如薄脆一般,而是相当得新。不知道是图书馆保管得好,还是八十年间,不曾有什么人来惊动于它。

图书首页
图书首页

书不算厚,开篇有梅兰芳访美的赞助人员名单,然后是胡适、齐如山等人的文章,还有一些介绍京剧基本常识的文章,很详细,从行当、术语到切末、场面,应有尽有。

由于成书的时间是在梅兰芳访美前,书中没有什么史实类的资料,比如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演出了什么,但是有一个将要演出剧目的汇总介绍,从中我们能看出梅兰芳的全才,同时羡慕一下当时的美国观众,能够看到这样的戏码,而从戏码的安排上,我们也可以看出,并非只演那些所谓的给洋人看的“旅游京剧”。

全剧

  • 《佳期拷红》梅兰芳饰红娘
  • 《思凡》梅兰芳饰色空
  • 《刺虎》梅兰芳饰费贞娥
  • 《洛神》梅兰芳饰洛神
  • 《贵妃醉酒》梅兰芳饰杨贵妃
  • 《霸王别姬》梅兰芳饰虞姬
  • 《千金一笑》梅兰芳饰晴雯
  • 《木兰从军》梅兰芳饰花木兰
  • 《御碑亭》梅兰芳饰孟月华
  • 《群英会》梅兰芳饰周瑜
  • 《辛安驿》梅兰芳饰赵美蓉

选场

  • 《天女散花》梅兰芳饰天女
  • 《麻姑献寿》梅兰芳饰麻姑
  • 《西施》梅兰芳饰西施,姚玉芙饰旋波
  • 《嫦娥奔月》梅兰芳饰嫦娥
  • 《上元夫人》梅兰芳饰上元
  • 《廉锦枫》梅兰芳饰廉锦枫,朱桂芳饰巨蚌
  • 《樊江关》梅兰芳饰薛金莲,姚玉芙饰樊梨花
  • 《金山寺》梅兰芳饰白蛇,姚玉芙饰青蛇
  • 《红线盗盒》梅兰芳饰红线
  • 《虹霓关》梅兰芳饰东方氏
  • 《牡丹亭》梅兰芳饰杜丽娘,姚玉芙饰春香

当然,上面的戏码不一定是最终的演出,比如我们没有看到传说中的《一只鞋的故事》。另外,很多配角的名字原书都没有标注。

如果今后时间允许,我们会把其中的一些比较有价值的文章摘录并翻译出来,也能让更多人看到这份老老书的内容,窥豹一下那段八十年前的历史。

逛网偶感

搜集拾慧需要的文章,就需要到处逛着看文章,各处的 Blog 总会有一些文章被转来转去的现象,偶尔会看一眼,了解一下行市。比如最近一个比较热的文章是《文革十大武斗事件》,基本属于新瓶装旧酒的东西,后面附有一个很长的文革中自杀的名人名单,似乎以前也见过。一目望去,看到有这么一条:

马连良 京剧表演大师1966.12.16 在天津全副剧装服毒死

我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铭记文革,正视历史,这都是没错儿的。但是像这种讹传,把在阜外医院病逝的马先生说成是类似言慧珠那样扮好戏装自缢,就属于扭曲历史了。我们惋惜像马先生这样的大师因为文革的摧残而撒手人寰,但我们不能像文革中扭曲黑白是非那样再去扭曲过往的历史。

留在文字里的讹传,特别是像现在这样通过网络能够讹传很广的范围,造成的不良后果也是很大的。戏词儿怎么说来着:“舌尖杀人不用刀”。

目睹汽车文化

其实现在小豆子人已经在纽约了,只是回头来写几天前的那次出差。上次回来的路上光顾着在飞机上看电影了 表情,也就没像去时候那样,读点儿啥,写点儿啥。

波特兰是个神奇的城市,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的公共交通十分出名,市中心地区的公交甚至是免费的,地上的轨道交通和公共汽车都很高级,设计得很合理。但是且慢,这并不是最神奇的地方,最神奇的地方是,在政府砸下这么多钱之后,我们看到的波特兰市中心,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停车场!其停车场之多之密让人咂舌,密度相当于,从北京火车站往西行至台基厂大街口,会在路两旁出现至少三个广场式停车场和三座五层楼高的停车大楼。晕。

和当地人聊起,你就会感到大老美对私家车的依赖到了什么地步,难怪被称为“轮子上的国家”。和便利、便宜、甚至免费的公交系统相比,每天开车上下班对他们来说还是“更方便”,有这一个理由就够了,大老美可不希望在一个风雨天下了公车之后还要步行五分钟从公车站走到办公室。晕。

于是,走在街上看到的行人,或者从车窗望进去看到公车里坐着的乘客,可能还不及整个波特兰的停车场多,而停车场都是满满的车。再晕。

对于有着汽车文化的大老美来说,公交系统在软硬件的提升并不能让他们就此抛弃自己的私家车,市政上仍然需要大量的停车场来满足有车一族的需要。观念上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尽管公交系统在波特兰有着相当的优势,公交出行的概念也还是要慢慢普及。

环境的改造与政府的引导并不足以使一种文化走势立刻转向。就像我们在解放初期花了很短的时间把全国范围内的妓女都取缔了,而后又花了十年时间把那些“四旧”都破除了,结果转到二十一世纪,这些玩意儿还是能卷土重来。我们从1963年现代戏全面接管舞台开始,到1978年长达十五年的时间与传统戏绝缘,却仍然挡不住拨乱反正后的恢复上演传统戏。生命力强的艺术和文化是扎根在民间的,就像波特兰的私家车,就像我们的很多传统艺术,戏曲和曲艺。

也许,下基层、下乡演出是传统表演艺术的出路,因为广大的老百姓大约还是爱看的,只不过上不起城里那些豪华的大剧院,或者小园子更适合这些本来就属于民间的艺术的发挥。也许,干脆把那些院团都下放到民间是个好法子,如同京津地区那些扎于茶馆的相声大会和评书园子。但是,被我们供养了那么多年的国粹剧团,还能下水么?下水了,恐怕也就呛死了……悖论。

波特兰唐人街牌楼
波特兰唐人街牌楼

上图是波特兰唐人街的牌楼,上书“砵崙華埠”里的“砵仑”两个字,不也经历了一百余年还没有变成现代的“波特兰”译法?

天桥

现在剧场演戏卖的高票价,似乎比什么 GDP、CPI 等等一堆英文单词的涨幅还要高。正规戏曲的演出,至少就京剧来说,已经离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远,走得路线越来越上层。在更大更好更亮堂的舞台演出,并不代表就一定要把票价也抬得很高吧?但是,当一个艺术自抬身价后,那么无论它所在的舞台是什么样的,它就已经是脱离了群众,失去了根基——更何况,一个自抬身价的艺术,不会再屈身于小剧场或者民间的草台。

看图说话,这样更直观一些。老北京当年的人力车夫在天桥隔窗看戏的情景。这是大俗的景象,想必墙内也不是多么高雅的艺术,只不过,它的基础是广泛的。

人力车夫隔窗看戏
人力车夫隔窗看戏

而且,当年天桥那底层文化所创造出的氛围,也不是现如今砸下多少银子就能仿造出来的。

《一只鞋的故事》

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一只鞋的故事”了吧……

布什腾挪躲鞋击
布什腾挪躲鞋击

那位说了,人家明明扔的是两只鞋,干嘛说“一只鞋”。对了,相声《批三国》里都说,有个“三擒孟获”——“七擒”也得打“三擒”那儿过来不是,何况人家扔鞋的,也是得先扔出去一只鞋,再腾出手来脱另一只鞋不是表情 就“一只鞋的故事”了。这么凑是有缘故的,接茬儿说。

国内在上演电影《梅兰芳》,说起梅兰芳,巧了,梅兰芳也有个“一只鞋的故事”,相信对京剧了解的朋友都知道这么一个段子:当初梅兰芳赴美演出,准备演《汾河湾》,找来在美国的古董商姚叔来给翻译剧名,姚给翻了个《One Shoe’s Story》(《一只鞋的故事》),盖该戏所演薛仁贵、柳迎春之闹窑,皆因薛丁山的一只鞋而起误会。据说剧名一打出,立刻吸引老美无数,受到热烈欢迎。

把《汾河湾》翻成《一只鞋的故事》的原因是直翻《汾河湾》会让老美不知所云,但仅仅一个剧名翻译好了,就能让人看懂么?要知道这戏后面是一大段的对白做工,而梅兰芳显然又不可能像今天那些“艺术家”那样在台上大演英语京剧,如何让老美明白的呢?小豆子想,夫妻间那种斗嘴,凭借舞台上的精彩演绎,加上简单的字幕介绍,大约是可以跨越语言障碍的。

1930年的美国,正处在大萧条的历史时期,彼时,梅大师首次赴美演出,带过去了《一只鞋的故事》;今天的美国,面临着比78年前还要萧条的时刻,“一只鞋的故事”应在了美国总统身上,而《梅兰芳》电影又在热映,里面据说还有当年谭、梅抢戏《汾河湾》的影子,真是有意思啊。

胡扯完了,说正题:如果布什当时没有躲这鞋,而是探出两指夹住,再来几句摇板如“用手接过箭一根,这样的射法不算准,放箭哪有接箭能”这样的段子,就更轰动了。

想当年

碾芹斋在这儿感叹早年间的戏不好编,盖因为打比喻、讲古一类的都受题材的限制。小豆子深有同感。

也以《鼎盛春秋》为例,伍子胥往前的历史虽然也挺长,但毕竟那是在断代上,考证起来麻烦得很,所以伍子胥一路走来,水词儿多得不得了(就这样还让人把“弥陀”的错儿给抓住了)。但伍子胥给后人开了个好头儿,一辈子把什么新鲜事儿都干了、经历了,于是往后谁都可以拿明辅将军说事儿了——临潼斗宝(《双狮图》)、父纳子妻(《十道本》)、弃走樊城(《南阳关》)、吴市吹箫(《漂母饭信》)、鞭尸平王(《游武庙》)、三保举、被屈杀(《斩韩信》),甚至就连胡子白了都成了可以供后人参考的事迹(《探皇陵》),伍子胥的一生,可以说为大大丰富后世的创作题材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表情

不过《封神演义》并不是最难编的,毕竟它不还有个妺喜打比方(注意,“妺”,不是“妹”)。再往上推,到上古年间,尧舜禹的时代,就更难了。但不怕,我们有奇才汪笑侬,竟能编出像《战蚩尤》、《洗耳记》这样的戏来,而且教育意义非常。大约因为是到了历史的尽头儿,没的编了,所以这类戏,反倒是进步思想十足。比如《洗耳记》,就是大谈民主、反对家天下,而戏词儿里就有如“可叹那无道君自私自保”,这要放在哪一朝都知道是说前朝的无道昏君,但尧往前实在没什么无道君可言了。不过,《洗耳记》的立意十分明显,就是以这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大民主”时期,来讲古比今,至于戏里面再如何比古,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洗耳”本身。

戏词儿大部分都要比比古,想想当初,就连样板戏也不例外(不过比的古都是革命时期的事儿了),尽管有些时候比喻是很不恰当,甚至莫名其妙,但既然我们的历史很长,不如随便摘出几段来,比一比,显得多有学识。有意思的是,有时候同一个历史事件,站在不同的角度来打比方,可以得出相悖的结论(可参看《三击掌》里王宝钏父女的对唱)。

亲戚关系网

正在整理琐记的草稿,看这一段,不掰着手指头怕是理不清了:

钱阿四,名玉寿,苏州人。清同治年间进京,为四喜班著名昆曲正旦,得昆曲名家陈金爵(即陈金雀)青睐,遂将次女许之招为门婿,与梅巧玲、谢宝云(一说为贾增寿)为联襟,为名笛师陈嘉梁(名将陈富瑞、小生陈盛泰之父)的姑父。

玉寿妹适昆曲小生曹春山(笛师曹心泉之父);兄名金福,字绍卿,堂号“维新堂”。为“日新堂”殷采芝弟子,是道光、咸丰、同治时的著名昆曲正旦。光绪四年(1878年)病故,有三子二女,长子宝莲,工花旦;次子宝奎、三子双莲均工净行;长女适武旦朱小元,次女适其弟子石双贵。

玉寿有一子二女,长女适老生贾丽川,次女适小生李砚侬;子洪轩从医,妻氏方氏生有三子三女,其长子思锐与武生张淇林(即张长保)为联襟二人妻室为祁氏姐妹。淇林妹夫即武净钱金福。两位钱金福,为一旦一净,是隔辈之人,还是姻亲。恩锐子晓峰工武生,与杨盛春为联襟,二人妻室为韩氏姐妹。晓峰姐适王少卿。洪轩次子恩霖,有子少云工小生。三子恩元,即小生钱俊仙,前妻陈氏,有子少仙,原工老生后改琴师。续室为王琴侬之妹,生有三子一女,长子世仪工小生;次子元通原工老生后改老旦;三子祖铭未从艺;女枫琪为刘雪涛妻室。洪轩长女适王风卿,次女侣琴适王琴侬,即王世续之母,三女外出阁。

关系套关系啊。“子”啦、“女”啦,“娶”啦,“适”啦,还有一担挑啦,等等!是该做个梨园大的关系网了,估计能网罗一大批人,圈儿套圈儿的——只是无从下手,太复杂了!

历史在这时停演

翻开日历,9月18日,农历八月十五日,加拿大劳动节后的第二个星期日。历史,在2005年,把这三个意义重大的日子,凑到了一天。

九一八事变是每一位国人都应深深记住的。今年的九一八,恰恰赶上中秋节,看到国内一片歌舞升平的联欢,也深知实在不应该在大吉的日子去泼冷水,好在,有一个时间差,番邦的9月18日,中土已然是9月19日了。虽然国内很多城市鸣警纪念国耻日,但是小豆子觉得这远远不够:只有当这种纪念更加普遍化,更加平民化,或者说,当一个普通百姓,能够大大方方走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去为那些民族献身的人民英雄献上花圈、送去敬仰之情的时候,这种纪念才不再是留于表面,而深入我们民族的精神中。

加拿大劳动节后第二个星期日是为纪念 Terry Fox 而举办全国慈善慢跑的日子。Terry Fox 是以前加拿大一位颇有前途的长跑运动员,却因骨癌失去了一条腿。他忍受着癌症的痛苦,以跑步横越加拿大的方式来筹集癌症研究基金,不幸的是,他没有完成他的这一愿望,22岁(1981年)便离开了人世。此后,他的精神得以广泛传播,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关心癌症患者的慈善捐赠活动,每年劳动节后的第二个星期日,都是慈善慢跑活动的日子。一个小人物,在为社会做出了贡献之后,得到了社会对他应有的尊重及怀念,同时这种纪念活动是那么深入人心、那么经久不衰。

Terry Fox
Terry Fox

有时小豆子在想,会否因为我们国家的人口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不起眼的小人物如过眼云烟般被我们遗忘;亦会否因为我们的历史实在太长了,以至于无数的纪念日如表盘上的秒针一样转瞬即逝而不被人所在意。

写到此处,该和戏挂上钩了。看一看戏剧界历史上的9月18日:1939年,为纪念九一八事变八周年,沪上部分越剧场子停演。这不是沪上戏剧场子第一次因为国难停演,在本年的8月13日,为纪念淞沪抗战两周年,沪上所有越剧场子停演。过去的演员用停演去纪念为国捐躯的战士和死难的同胞,我们今天用什么方式去纪念这些战士及同胞?又用什么方式去纪念这些深晓民族大义却在当时被歧视的“戏子”们?

我们不也都只是小人物吗?我们不也是在历史舞台上表演的“戏子”吗?

在此时刻,历史的大戏应该也停演一会儿,好让我们纪念一下九一八,欢度一下中秋节,表达一下对沪上越剧班中巾帼英雄的敬仰,思考一下 Terry Fox 的启示……

南京大屠杀

又到了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日(12月13日)。还有多少人记得吗?每年都会有这样的疑问,毕竟人心不古了。

南京市民悼念遇难同胞
南京市民悼念遇难同胞

现在的新编京剧非常会应景,《贞观盛事》、《廉吏于成龙》、《成败萧何》等等皆是如此。不过此前的海派新编剧目倒也都是应景,只是所应不同罢了。最近看的两出汪笑侬的本子,深刻啊!“可叹那无道君自私自保,全不想与百姓原是同胞。只为你一姓人富贵荣耀,怎忍得天下人鬼哭神嚎。谁能保子与孙人人有道,反不如官天下免动枪刀。”我们这个时代怎么出不来这种好戏了呢?出不来也就罢了,拿来演演总可以吧?比如,在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日或是九·一八事变纪念日的时候演一些如《满江红》、《抗金兵》的戏码,也算有意义的。

不过,既然岳飞“民族英雄”的头衔都被摘掉了,不演也就不奇怪了。那么,这一切看来也就不奇怪了,真正是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