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在读徐凌霄的《古城返照记》。徐先生掉的书袋有一多半与京戏有关,用唱词调度做比拟可谓信手拈来,使得整个故事读来趣味丛生。上卷虽曰“宦海沉浮”,不似下卷“梨园盛事”那样点明了与戏相关,但上卷对于清末民初的京戏圈子还是有所提及。其中第十回“听戏有戏经戏迷只捧京朝派,点菜报菜名名士难过权势关”中,借主人公陆贾的口,讲出了一个在北京看戏的要领,所谓“在北京做名士的妙诀”。这八条“戏经”,有其夸张之处,对彼时所谓“京朝派”戏迷做了犀利的讽刺,同时我们也可以一窥那时内行戏迷的“风范”,甚至可以借此演绎出新时期的“戏经”来。全八条摘录如下,与同好共赏。
第一条“戏要听”,戏只要听,不要看,耳目两官去一官。
第二条“记术语”,须随时找个戏班子里的戏篓子或票友之类,问几个术语行话,如吃螺丝、洒狗血、马前、叉车、拉屎之类,常常放在口头嚼念嚼念。
第三条“注意伶人的家长里短”,要常常打听某伶某班出身,或是票友,他师父是谁,他师兄是谁,他爸爸是谁,他哥哥是谁,他兄弟是谁,他老婆是谁,他什么时候娶亲,什么时候养孩子,什么时候搬家,什么时候上街买东西。
第四条“谭鑫培神圣不可侵犯”,凡是老谭演的戏,不论场子词句都要归功于他,多多的恭维。
第五条“骂外江派”,不管是戏,是伶,只要不是北京或久走外省的,只管骂,只要能骂外江,就算京内行。譬如说到李吉瑞,你就说去杨小楼何啻万里,说到《独木关》,你就说比《长坂坡》相差万里,说到《宝莲灯》,你就只认可那盘问儿子的那一段,作为神人授给北京伶人的秘本,演上《闹学打灯》,就算他京式上品的全本《宝莲灯》,你若是顾名思义问《宝莲灯》三字作何讲解,再等而下之,讲起宝灯救难救母完劫来,你可就是外行了。
第六条“捧角”,角色说全了有十行,说简单一些,也有生旦净丑末。可是北京最时髦的老生是谭鑫培,武生是俞菊笙、杨小楼,提起谭鑫培来,不妨抹倒一切,刘鸿升汪笑侬固然是一骂了之,就是汪大头孙菊仙也要说他个三长两短,务必把老谭说得像秋定文的朱夫子一样,谁要与老谭稍有不同,便是异端邪说。俞菊笙杨小楼也是如此,哪怕他把《艳阳楼》、《铁笼山》、《金钱豹》、《莲花寺》、《状元印》那些武花脸的饭抢个一干二净,你也要说他是武生正宗,哪怕他们连唱四句原板都怕荒腔滑调,你也要说武生带唱工的戏本是外江派,不登大雅之堂。你还要替他们立个名词,叫做开脸的武生,武生的正宗。
第七条“腔板字味派”是讲听戏的要素。腔就是唱的急徐高下长短曲折。板就是长短节奏的符号。字就是字眼的念法,讲的是四声分明,五音准确,有发有放有收,有尖团有阴阳样样具备,罗罗清楚。
第八条“戏情对不对,要以伶为准,不可以戏为标准”。譬如崇拜谭鑫培,你就替他想出种种说法,说他如何体贴入微,恰到好处。那些别有体会,不同于谭的,你亦可以不假思索骂了再说。譬如崇拜杨小楼,哪怕他懒得刀花都不耍圆,两腿画个圈就算走了边,你也要说他雍容大雅,与众不同。哪怕他翻来覆去尽闹《长坂坡》、《铁笼山》,你也要说这才真正武生好戏。谭鑫培说刘鸿升的《斩黄袍》不该喊两句梆子,失了皇帝身分,你万不可说这出原来就没有打着给赵老大留身分,更不可说你谭鑫培唱《胭脂虎》为什么也唱句梆子,为什么不替李大元帅留下身分。还有些谭迷说刘鸿升的《斩子》,见穆桂英不该骇得帽子压了头皮,失了元帅身分,不像他们谭老板始终板着面孔,十分正经。你也只可顺着他们说。若是问他,既然板着面孔,何不将穆桂英一齐开刀,谭老板演《汾河湾》见鞋起疑,发生酸素的时候,何尝不帽子压着头皮,他的王爷身分何在?这样反面抗议虽然合理,亦是使不得的。总而言之,戏情戏理都要随着各人所拥戴的伶人为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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