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字与圆梦

刘宝瑞先生有段相声叫《测字》,讲山东济南府有一个号曰“大不同”的测字先生,先后给军阀张宗昌和三个地痞测字。三个地痞在测字的时候,每个人都顺嘴说了个“猪”字,先生分别给测了三件事:有人请老大吃饭,有人给老二衣裳穿,有人揍老三一顿。后来这三件事都灵验了。可是哥儿仨一合计,这事情不对:三个人说的是同一个字,先生如何给测出三件事呢?于是哥儿仨去找先生辩理。这时,先生对老三解释说:

您大哥头一个写这“猪”字儿,为什么测字测出来有人请他吃饭呢?头一个写“猪”这叫肥猪拱门。猪这么一拱门,喂猪的主人这么一瞧——这猪好好的,干嘛拱门呀?哦,一定是饿了!给来点儿豆腐渣吧。必然有人请吃顿饭。第二个您二哥写一个又是这个“猪”,这个肥猪二次拱门。这个喂猪的主人这么一瞧——哟,刚添完了猪食啊,吃饱了怎么又来拱门来了?哦,天凉啦,冷啦!给弄点儿稻草铺上吧。必然有人送件衣裳穿。

老三急了:“那不对啊,我怎么挨揍啊?”先生说:“是啊!吃饱了穿暖了你又来拱门,还不揍你等什么啊?”

前些时看《三国志》,《魏书·方技传》中,讲一位叫周宣的先生,会圆梦。而且他圆梦的能耐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境界。有一回曹丕跟他讲:“吾梦殿屋两瓦堕地,化为双鸳鸯,此何谓也?”周宣说:“后宫当有暴死者。”曹丕说:“吾诈卿耳!”没想到周宣说:“夫梦者意耳,苟以形言,便占吉凶”。紧接着就有黄门官进来向曹丕报告宫人相杀。从理论上讲,周宣说的也没错儿,这梦就是一个想法而已,脑子里蹦出什么样的想法,就以此来算命,原理和测字是一个意思。

接着《方技传》又记录了一个周宣圆“梦”的故事:

尝有问宣曰:“吾昨夜梦见刍狗,其占何也?”宣答曰:“君欲得美食耳!”有顷,出行,果遇丰膳。后又问宣曰:“昨夜复梦见刍狗,何也?”宣曰:“君欲堕车折脚,宜戒慎之。”顷之,果如宣言。后又问宣:“昨夜复梦见刍狗,何也?”宣曰:“君家失火,当善护之。”俄遂火起。语宣曰:“前后三时,皆不梦也。聊试君耳,何以皆验邪?”宣对曰:“此神灵动君使言,故与真梦无异也。”又问宣曰:“三梦刍狗而其占不同,何也?”宣曰:“刍狗者,祭神之物。故君始梦,当得余食也。祭祀既讫,则刍狗为车所轹,故中梦当堕车折脚也。刍狗既车轹之后,必载以为樵,故后梦忧失火也。”

很明显,相声《测字》里三个地痞的“猪”,脱胎于《方技传》中的刍狗。来找周宣算命的人也并不是真心实意来求解,而是“聊试君”,和相声里的三个地痞一样,是找茬儿来的。

刍狗是什么?它是古代祭祀时用草扎成的狗形祭品。搞清楚了这个,就能理解周宣对于“刍狗”的三种解法:刍狗是祭祀用的,故而第一个刍狗应在有好吃的;祭祀之后,刍狗被车轮碾碎,所谓“既毕事则弃而践之”,故而第二个刍狗应在崴脚。再往后,这刍狗就没有用了,既是草做的,最后的结局自然就是一把火烧了,故而最后一个刍狗应在失火。

对比之下,肥猪拱门可要比刍狗的典通俗易懂多了。而且,一个人先后三次的故事分化为三人所遇,有了一个横向的对比。特别是当老大老二都美滋滋地跑到测字摊儿上来见先生的时候,“七个疙瘩”的老三在一旁表达强烈不满,就更有喜剧效果。

显然,传统相声不光是从《笑林广记》一类的笑话集中吸取营养。就像以前发现《扒马褂》中“马掉茶碗里淹死”实是化用《续金陵琐事》的素材那样,我们也看到,相声还会在正史中扒找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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