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铃鸽儿

当初薛平贵从西凉一路回到长安城外的武家坡,手里只拿着一根马鞭——当然,这表示他是骑着那匹高速的红鬃烈马回来的,仅此而已。

京剧是写意的,从上面这点就可以看出来。按说薛平贵从西凉国到大唐的长安,怎么着也得背个包袱吧,要不然这一路上什么都不换洗,实在于卫生有碍。不过京剧舞台上,无论路途远近,撑死了就是一个包袱皮儿,用不着大行李。很多时候,就是像薛平贵这样,什么换洗衣物都不用带,光身就出来了。因为这些东西与剧情无关,用不着表现出来。

也许薛平贵根本就是什么都没带。《赶三关》里表现的比较清楚,薛平贵是在银安殿上把代战公主灌醉了之后立刻骑着马逃跑的,而灌酒之前才看到骂人的鸿雁捎来的血书,因此这个灌酒的小伎俩是临时起意,薛平贵也许真是没来得及收拾包袱就跑出来了。

不过,也是在《赶三关》里,我们看到薛平贵从番邦除了骑着马回来之外,还应该带了一只鸟,就是代战公主在界牌三关上给他的那只金铃鸽儿。这只鸽子在《赶三关》之后的《武家坡》、《算军粮》中都再没有出现,直到《银空山》才被放出。你可以假设这只鸽子其实是一直被薛平贵揣在怀里的,而至于为什么这一路上甚至到后来跑坡、算粮的时候都没有一点儿动静,不是因为它被捂得休克了,而是被京剧的“镜头”给淡化掉了,因为它也是暂时与剧情无关的。你让薛平贵在《银空山》之前肩膀上一直扛着一只鸟,这不仅是造型上不好看,也实在妨碍演戏。漫说是一只鸽子,《长坂坡》里的阿斗照样能够给虚化没了,遵循的还是同一个原则:这个道具是否与当时的场景剧情有关,没有,那就拿掉。这在现代的影视剧里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这在那里叫做“穿帮”。

在手中的金铃鸽儿
在手中的金铃鸽儿

西凉距离长安有多远,有两种说法。按照杨宝森唱的,“西凉国四十单八站”;按照谭富英唱的,“西凉川一百单八站”。这是古代的快慢车吧?走高速的,经停的站自然就少了,正常的速度则是要走一百单八站。

代战公主在三关上交给薛平贵那只金铃鸽子时,是让薛平贵在紧急情况下把鸽子放出,是一个警报系统。毕竟山高水远,四十单八站也好,一百单八站也好,在路上的人,总是要注意安全的。代战公主在介绍这个报警系统的时候,说了这样一番话:

大王,非是咱家不放于你,只因你朝奸多忠少,恐怕有人谋害于你。我这里有金铃鸽子一只,带在身旁,倘若有人谋害于你,将鸽子放回,咱家即刻发兵搭救。

看来,代战公主很放心那匹高速的红鬃烈马,认为旅途上是不会出现什么技术问题的,而在中土大唐最可能面临的危险,反倒是因“奸多忠少”而人为制造出来的祸事。

梨园的新文件名

先回顾一下十多年前的历史吧。

早先,梨园网站的文件名都是拉丁字母,剧名和演员的名字全部用拼音的缩写。比如 jdf-mll.rm 就是指马连良的《借东风》。从这个名字我们可以看出两点,第一,辨识度不高,下载下来的录音一定要立刻在本地改名,否则日久天长恐怕都不记得这是什么戏了。第二,那会儿的音频格式还是 Real Media,质量不高,也是当时空间所限,尽量压出来的结果。

说到空间所限,那时候梨园网站所在的空间托管服务是亿唐公司的,这家没有挺过那场互联网冰河纪的网络公司,一开始给出的空间是很诱人的,大约有几百 MB。当然,在现在以 TB 计的时代,几百 MB 已经不算什么了,但是那会儿还是相当可观的。唯一的问题是在单独的文件上有限制,每个文件不能超过10MB。于是,对于需要提供整本大戏的梨园来说,不得不使用文件分割技术,即把一出戏的录音分割成若干小份儿,把所有文件都下载之后,运行一个批处理文件(其实就是 copy 命令)把这些小的再组合成一个大的。

接着说回文件名。在使用了一阵子辨识度不高的文件名之后,梨园开始使用剧目的全部拼音。比如 jiedongfeng-mll.rm 就是马连良的《借东风》了。不过演员的名字一直没有使用全称。这种命名方式在梨园几次搬家中都继承下来了。对于名字缩写是一样而又有同样剧目录音的,则会有些区别。印象最深的是 luochengjiaoguan-ysl.mp3 这样的名字,你说这个 ysl 是叶盛兰呢,还是叶少兰呢,这爷儿俩可都有这个录音。于是我们会看到 luochengjiaoguan-xiaoye.mp3 这样的名字,代表“小叶”,那就是叶少兰无疑了。

不过这样有时还会出现重名的现象,于是文件名最后可能会出现 sk(实况)、sh(上海)、hk(香港)等等缩写以示区别,或者会有如 1963 这样的年代跟在后面。

而那时候作为梨园的访客,小豆子在下载了录音之后会把本地的文件改名,用中文,并转换成 Windows Media Audio 格式。而用的中文名的格式,是剧名加上括号中的演员名。对于同一演员不同版本的录音,也会加上地点、性质或者年代这样的后缀。比如程砚秋的三版《三击掌》,分别为:

三击掌 (唱片) (程砚秋 于世文).wma
三击掌 (实况) (程砚秋 于世文).wma
三击掌 (音配像) (程砚秋 于世文).wma

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两版的《三顾茅庐》,分别为:

三顾茅庐 (马连良 谭富英 裘盛戎) 1955.wma
三顾茅庐 (马连良 谭富英 裘盛戎) 1957.wma

这种命名格式首次公开是在老梨园空间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小豆子在自家的电脑上架了一个 FTP 服务器,大家可能连过来下一些梨园老的录音,这样梨园主站上可以删除一些,以达到减负的目的。那会儿这个站叫“梨园的 FTP”,大约坚持了一年多,直到梨园搬到京艺网提供的空间。

搬家后梨园继续使用剧名拼音加演员缩写的文件命名格式,唯一的不同是,这次搬家使得梨园彻底抛弃了旧有的 rm 格式,全面使用 wma 和 mp3 格式了。

2007年梨园从京艺搬出,到了现在这个空间,小豆子决定在网站上直接使用中文名了。一来需要再次恢复老录音,而本地电脑里的东西已经是中文名的文件了,如果传到网上之后再一一改名就实在太麻烦费事儿了;二来随着录音不断地增加,旧式的拼音命名会出现越来越多的“重码”,使用中文名在技术上也已经没有任何问题,那何不用更好的呢?于是,上面列出的那种剧名加演员加少量演出信息的文件名正式出现在梨园网站上。

历史回顾完了。说一下这次梨园准备做的改名行动吧。

现有的文件名最大的弊端是格式的不统一。演出的年代或者城市只是在出现重名时才会用到,所以这次决定把在文件名中除了剧目和演员之外,统一加上录音的年代、录音的地点(可考到具体剧院的则包括剧院名)、录音的性质(实况、静场、唱片)等。而且和之前戏考网站上剧本标题中的使用的括号[]一样,英文瘦版的括号()不是特别明显,故而改用【】括号。下面是几个例子:

三堂会审【1954-03-04广州中山纪念堂实况全剧】梅葆玖、姜妙香.wma
三堂会审【1961中国唱片全剧】张君秋、姜妙香.wma
三堂会审【台北实况选场】顾正秋、刘玉麟.wma

这样对于同一演员不同版本的录音,会出现如下的情况:

牛皋下书【1957天津实况选场】侯喜瑞.wma
牛皋下书【1961-12-22上海中国大戏院实况全剧】侯喜瑞.wma

同时,在文件本身的属性中,演员的名字以标准的分号而不是空格分隔,同时文件属性的标签中会增加诸如录音性质、演出地点等信息,也以分号分隔。

另外,因为很多录音已经考证到了具体的演出剧院(或者是唱片公司),网页上面,录音的标题也会增加这一信息。

这次改名的过程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录音很多啊),大家这些日子将会发现网站上的页面逐渐变化。而这期间新上传的录音,也会开始遵循新的文件命名规则。

最后概括一下新的文件命名规则:

剧名【年代地点性质场次版本】演员甲、演员乙、演员丙.wma

其中,“年代”为四位数年份,如可考到具体日期,则为“年年年年-月月-日日”版的 ISO 格式;“地点”为城市名,如可考到具体地点的,则为剧场、唱片公司或广播电台名;“性质”为“实况”、“静场”、“唱片”、“电影”、“电视片”、“教学录像”之一;“场次”为“全剧”或“选场”;“版本”只在当演员阵容、年代、地点完全一样而版本不同时出现,以“一”、“二”、“三”等区分。

不胫而走

《黄金台》里有这么个情景:身为门官的侯栾向皂隶介绍当晚皇宫内发生的变故,两次三番,说到一半儿的时候皂隶就睡着了。侯栾不得不一次次把他叫醒,再从头说。最后,皂隶不耐烦了,自己把这件事儿说了一遍:

只因东宫世子田法章,人伦大变,子要淫父妃。大王大怒,赐伊公公宝剑一口,三更时分,去至东宫,斩杀世子回奏。不知何人走漏消息,世子连夜逃出皇城。伊公公有谕,命你把守关口,不准闲杂人等乱出乱入。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场前的仅几个小时前,也就是四更天的时候,身为巡城御史的田单,对宫中这些变故尚且一无所知,还要“问千岁因何事逃出宫院?一一地对为臣细说根源”。

这种人伦大变的宫廷秘闻,从皇家的角度看是希望能遮住多少就遮住多少的,能遮住多久就遮住多久的。但是没想到,消息还是以微博的传播速度弄得满世界都是,至少,京城里最底层的小公务员都知道了。

《三堂会审》里有这么个情景:苏三对潘、刘二位大人讲述自己的遭遇,唱道:

头堂官司问得好,
二堂官司就变了心。
洪洞县受赃银一千两,
府衙分散有八百银。

你看,这种原告受贿的事情,本来也是应该极度保密的(尽管大家都知道衙门口朝南开的道理),但是受贿金额甚至分配方式,却都已经在被告的掌握之中了。这个消息又是如何透露出来的呢?

以上算是思考题吧。小豆子暂时给不出什么很有说服力的答案。也许,这些戏的编剧是在以一种超现实的手法,表现各种内幕小道消息是以何种速度在民间迅速传播开来。所以,不要觉得现在微博的传播力是多么强大。其实很久以来,我们老百姓都善于这样的口口相传,只不过,使用的传播工具不同罢了。

在泥沙俱下的时代,各种消息总是满天飞。对于你不确定的那些,打个问号是好的,不跟着传也是对矫正视听有所帮助。《乌龙院》里的宋江说过,“是非终朝有,不听自然无”,固然有些阿Q精神在内,但也不失为一种处事的哲学。

《Famous Chinese Plays》

《艺坛》第一卷有一篇《〈京剧菁华〉导论》的文章,按照文章后的注释,是“1937年由北平法文图书馆发行的英语出版物《京剧菁华》艺术的导论”。很遗憾,大约是出版时没有对英文做很好的校对,《艺坛》把《京剧菁华》的原书名误印作了《Famous Chinese nlagi》。显然,这个书名应该是《Famous Chinese Plays》才对。

这本书算是给外国人看的京剧“戏考”了,唯一不同的是,外国人很难理解为什么京剧有时候没有什么准词儿——同一出戏由不同的演员来演竟然会是有不同的词出现。原书的作者也没有打算把这个给搞明白,或者说不打算误导读者,因此书里面收集的京剧戏码,大多是介绍这出戏是如何演绎的,怎么一个大概情况,每一场子说的是什么,很少涉及具体的唱词和念白。作者说:

由于京剧剧本极不可靠,同一出戏的表达与对白随剧本的不同都有很大差异,只有精于此道的人才能搞明白,我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不顾脚本,按照舞台上听见的样子来描述。即使如此还无法统一。

手头上这本《Famous Chinese Plays》是在网上淘来的,从书的状态和安装的硬皮以及上面的印字来看,这是一本加州大学的馆藏书,状态之新让人惊叹,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借阅人之寥寥,以致沦落到在网上被贱卖的地步。根据书后的借阅卡显示,这本书从1965年进入图书馆至1979年间,共被借阅了大约不到十五次,然后便作为副本收了起来。今天,加州大学的图书馆里仍然有一本《Famous Chinese Plays》供人们借阅,而大约因为太少有人问津,这个副本才被图书馆清仓卖掉。手头上很多中文剧本就是这么来的,不曾想,外国人的图书馆也会做“败家”的事情。

包了书皮儿的《Famous Chinese Plays》
包了书皮儿的《Famous Chinese Plays》

大家现在看到的照片中的书是包了书皮儿的——啊,很久没有包书皮儿了。不过这次也没轮上,活儿被小豆花抢走了。按照包书皮儿的惯例,我们用了一张旧挂历纸。挂历是有齐白石画作的那种大张硬纸,经由小豆花亲自包装并题字书脊,很是精美。

这本成书于1937年的老书,所收集的戏码据作者介绍都是在当时京剧舞台上常见的剧目。看一下戏码,一部分是在今天仍然常见的剧目,比如《庆顶珠》、《珠帘寨》、《群英会》等等,有些则是今天不太常见的剧目,比如《九更天》、《状元谱》、《蝴蝶梦》,而有些则是非常稀罕的了,比如《妻党同恶报》《王华买父》

尽管这本书的内容不是整出整出的台词或者调度,而是一个从外国人眼里看到的京剧表演,但它可以让我们从一个侧面了解到一些如今绝迹舞台的剧目在当时是怎么演的。这方面的内容,以后会慢慢翻译出一些来和大家共享。

做过把京剧从中文翻成英文的工作,也做过把英文作品按京剧套路翻译的玩意儿,而把当初被翻译成英文的京剧再翻译回中文,也应该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吧。不过,这么翻来覆去地翻译,要尽量避免译不达意(Lost in Translation)。当然,让它的中文译本有京剧味儿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儿,毕竟它本来就是从京剧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