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肉之计

历史上最著名的苦肉计大约是赤壁鏖兵时候的那出“周瑜打黄盖”了,以致留下一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俏皮话。

《群英会》里的苦肉计之所以能成功,主要是靠阚泽跑到曹操那边一通陈词,仗着三寸舌,巧辩得手。估计换了别人去辩论就完蛋了,毕竟曹操看了信之后的第一反应就觉得这是苦肉计诈降。

以后这种简单地被挨打去讹诈就不那么容易让人相信了。还是三国戏,《战北原》的郑文就没有骗得过诸葛亮。郑文和司马懿也导演了一场“都督传令、末将阻令、都督将某责打”的戏,基本上照搬《群英会》的模式,只不过这次是大花脸打大花脸而已。有意思的是,在郑文和司马懿定计之后,郑文有两句唱:“食王爵禄当尽命,学一个黄公覆诈降曹营”。明明是在为曹魏效力的郑文,竟把自己的诈降和当初导致曹魏政权先驱曹操大败于赤壁的苦肉计相提并论,这种事儿也只有在戏台上以跳出故事的第三方来唱。否则,郑文冲着司马懿这么唱,这是一件很打脸的事儿。就好比海豹突击队在接到突袭拉登的任务后,拍着胸脯向奥巴马保证:“您放心,我们这次偷袭一定会像当年日本偷袭珍珠港那样闪电般地成功。”

随着历史的推进和见识的增加,苦肉计越来越容易被人识破。这也就造成了各种苦肉计开始往血腥上发展。比如《断臂说书》里的王佐,苦于无计混入金营,夜读古书,看到“要离断臂刺庆忌”一段,受到启发,也学着把自己的手臂砍断。凭着这一条,顺利混入金营。相声《八扇屏》的贯口,讲到此处,用了八个字:“兀术一见,惨不忍睹”。那可真是二话不说,立刻收留帐下。《说岳》原文上,在这里写到:

兀术见了,好生不忍,连那些元帅、众平章俱各惨然。兀术道:“岳南蛮好生无礼!就把他杀了何妨。砍了他的臂,弄得死不死,活不活,还要叫他来投降报信,无非叫某家知他的厉害。”

兀术哪里晓得宋营的人那么多心眼儿。番邦化外的蛮夷总被天朝人嘲笑脑子不够使,但同时这也是他们单纯可爱的地方。

京剧《断臂说书》里则是让兀术也稍微动了一下天朝人的心眼,听了王佐哭诉之后,兀术说道:“孤家不信你的谎言”。王佐说有膀臂为证,呈给兀术。兀术看罢之后,“唔呼呀”了一下,骂了一通岳飞,收下了王佐。戏里面兀术多出的一句“不信”,倒让本来应该十分豪爽的性格弱了一二。尽管如此,兀术多的这一句,却很能让天朝的观众理解。因为我们见到的各种各样的计和诈,太多太多了,哪儿能什么事儿都随便相信呢?

然而,我们是应该为有能力识破如“两颗子弹”或“死亡威胁”这样的苦肉计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为处在这么一个骗术日新月异“锻炼”人的社会而感到悲哀?

清明时节

眼看又要到清明节了,又是追念逝者的时候。

逝者为大。这一点在很多京剧的剧目里都有很好的体现。比如《潞安州》里的陆登,被金兀术打破城池之后,为国尽忠,自刎身亡,彼时立尸不倒,受了兀术三拜才跌倒尘埃。还有多年不见舞台的《汤怀自刎》中的汤怀,也是在自刎之后尸身不倒,又是兀术感叹忠良,深施一礼后,方才倒下。

对待死节的敌人,我们尚且应该秉持逝者为大的精神表示尊仰,那么对于其他逝去的人,尤其是那些与我们更相关的人,我们则更是应该对其表示尊重和敬仰。亵渎不得,更不能孟浪、甚至去拿逝者来消费。

也正因为此,必须要对愚人节那天“韩寒”(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我们已经无法确定署名“韩寒”的东西是否出自“韩寒”之手了)出来貌似缅怀实则消费张国荣的行为鄙视一下。这是对逝者的不敬。而且这也不是“韩寒”第一次这么干了——钱锺书去世时他就干过这么一次。当然,这个世上也不光“韩寒”一个人这么干过——打着缅怀的旗号塞私货的大有人在。这会儿能想起来的如章诒和的《伶人往事》,亦是一个路子。

深深地缅怀一下,并不需要太多辞藻(甚至文学虚拟创作)来修饰,而是要有着平静的心态。在该静下心怀念的时候,不应涌出那么多杂念。

谁不是世间来来往往人?还是给忌日和清明一份宁静,不要太功利了。《御碑亭》里孟家的老两口唱得好:“叹人生在世间梦幻泡影,转眼间尽都是黄土新坟”。

“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

《三国演义》里,吕布下邳被擒,曹操想劝降陈宫,而陈宫执意取义成仁。于是曹操把陈宫的家眷拿出来说事儿,道:“公如是,奈公之老母妻子何? ”陈宫对曰:“吾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老母妻子之存亡,亦在于明公耳。” 曹操无奈,在把陈宫推出砍头之前,吩咐手下:“即送公台老母妻子回许都养老。怠慢者斩。”

尽管贯穿《三国演义》始终的是拥刘反曹的主旋律,但作为一代枭雄,曹操不可能一辈子什么人事儿都没做过。能够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宏才大略的魏武,必然有其过人的地方。善待陈宫的家眷就是一例,毕竟,对手是对手,与家眷无干。

京剧《白门楼》用更易懂的京剧语言保留了上面这个情节:

曹操(白)公台一死,伯母仁嫂置于何地?
陈宫(白)我闻治天下者,不绝人之妻,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老母妻室,但凭于你!
曹操(白)来,将陈宫家眷送回原郡,好生照管!

应当说,尽管戏台上的曹操一直是一张大白脸,大家见了总是“奸贼”长“奸贼”短地叫骂(《白门楼》里也不例外),但还是一样可以做出这种大丈夫的行为来。

另外有一出《三国》戏叫《冀州城》,说的是马超攻打历城失败,败回冀州城外,却发现城里的降将已经兵变,并把他一家大小绑到城楼之上,不但用言语刺激,而且一刀一个把马超妻小当着他面儿给杀了。这戏里的马超是武生,表演上很吃功夫,眼看自己的亲人被杀,每一刀下来,不是吊毛就是僵尸倒,场面很火爆。

《冀州城》这戏另一个名字叫《有勇无谋》。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编这出戏的人对于马超的评价了——有勇无谋,这是导致败走历城继而一家冀州被杀的最根本原因。编剧毫不吝啬地用“有勇无谋”来概括这出戏,真是直白。编剧的好恶一目了然。

这出戏里,在城楼上绑着马超妻小相威胁的两员降将,梁宽和赵衢,被编剧安排了两个小花脸,也就是丑角儿来扮演。两个小花脸这样的安排,用意也是很明显的。二位在城楼上一派小人得志的样子,手中攥着马超的妻小,面对马超而又不必正面交锋,隔着城墙跳着脚骂。好恶分明的编剧,不但不欣赏戏里马超的有勇无谋,也同样不欣赏这种小人嘴脸和行为。

无能无力与人正面交锋、只会出阴招从对手妻小那里下手的鼠辈,这种角色,由丑角儿来扮演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放眼目下,曹操那样的人物,真是少有。小丑之辈如梁宽、赵衢者,则是!

西门豹的标本兼治

1963年的时候,中宣部因为当时农村的迷信活动开始“吹又生”,需要在宣传口上搞一个配合破除封建迷信的作品,于是建议中国京剧院编排《河伯娶妇》。这出后来由翁偶虹执笔的新戏,定名《西门豹》,我们现在常见的袁世海那张笑眯眯的剧照,也即此戏。

《西门豹》袁世海饰西门豹
《西门豹》袁世海饰西门豹

印象中,《河伯娶妇》的故事在小学的语文课里便学到过。零星能记得的,就是西门豹智慧地把一票装神弄鬼的巫师逐一推入波涛中,当着邺城老百姓的面儿揭穿了这个骗局。而这出《西门豹》的主题,却不仅限于此。翁老不愧是大家,白头翁老先生在录入《西门豹》这出戏的剧本时,给的评语也是:“《西门豹》剧本,浏览一遍,翁老果然大手笔!”

翁老认为:“戏的主题,自然在于破除迷信,而破除迷信的真正后果,又不只是彻底消灭了巫风,更重要的是治河弥患,兴修水利。所谓‘相度地势,视漳河水可通处,发民凿渠共十二处,引漳河水入渠,既杀河势,又腹内田亩得渠水浸灌,无干旱之患,禾稼倍收,百姓安业。今临漳县有西门渠,即西门豹所凿也。’这才是西门豹治邺的最大政绩,同时也是西门豹破除迷信、取信于民的最好实政。”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西门豹治邺,并不是简单地把树立了多年的神话把子推倒就完事儿了,启发民智如同开凿水渠一样,需要理性客观的科学态度,而不是以狂热的手段破除同样狂热的迷信。有些时候,推倒一个被神话了的把子恰恰是最容易的事情,难而又难的,反而是如何让在神话框框下生活了多年的人们开始以理性的态度来思维行事。

显然,即便是中宣部,其着眼点也没有达到翁老或者两千多年前西门豹的境界。破除迷信事易,破除迷信的环境和思维定势却不是那么好弄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人们依然像相信河伯那样相信有神一般的人物存在。更讽刺的是,在1963年之后的几年后,更大的一场神化运动直接由中宣部接手炮制。

在全民不能以理性的思维看待各种事情的情况下,在媒体和舆论导向不能把公众引向更深层的思考论战的时候,我们只能看到一个个从神化到被戳穿到又一个神化的循环,“一句顶一万句”的真理标准,质疑都质疑不得的权威和领袖,也就会不停地出现。

顺便说一下,翁老的《编剧生涯》一书,对自己毕生创作的剧本如数家珍,细节处的朴实描写能让人身临其境,能够感受到作者对其作品的热情与熟悉——这显然是一个作家对其作品应有的态度。翁老一生百余出剧本,是其如数家珍的本钱与成绩;而他幼年时接触的各种古典文学、骈文和京戏,正是这些剧本的基础。成一代大家,其必然性正在于此。

所谓:九仞之山,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从鱼翅到鬼节

最近,多伦多华人圈儿里比较大的新闻,莫过于多伦多市政府通过了禁止售卖鱼翅的法律。根据这个新法:

在多伦多市拥有、出售、消费和交易鱼翅或鱼翅产品都属非法行为,宽限期为半年,以后如被发现违法第一次将被罚5000元,第二次25000元,第三次10万元。

这场禁令的起源,是几个议员(包括一名华裔)认为获取鲨鱼翅的方法导致了鲨鱼濒临灭绝。根据这些人的说法,渔民们捕捉鲨鱼之后把鱼翅砍下然后把鲨鱼扔回海里任其自生自灭,这种手法太残忍了,太坏了,所以一定要禁吃鱼翅。

可问题是,根据加拿大的法律,吃鲨鱼本身并不犯法,而同时并不是所有的鱼翅都来源于这种浪费的杀戮,很多是来自正常整条捕杀的鲨鱼。显然,鱼翅只会来自被虐杀的鲨鱼,这一偏见的看法被一些议员和环保人士认为是真理。

进而,华人为了吃鱼翅不择手段这一偏见的看法也被认为是真理。

进而,吃鱼翅被看成是华人特有的行为;进而,吃鱼翅又被看成是一种“落后愚昧”的行为;进而,这些又都与华人开始画等号了。

豆家从来对吃鱼翅都没有兴趣,认为不吃鱼翅也没到活不了的地步,但同时也认为别人正常吃鱼翅也没妨碍了环保什么事儿——尤其是当这鱼翅本身的来源是堂堂正正的。而这件事儿在华人圈儿里已经被吵到涉及种族一类的地步,远不是一碗汤应该承受的。

这里的问题是,一些赞同禁翅的同胞们,把吃鱼翅提升到了一个民族的文化是如何落后的高度。诚然,鱼翅这玩意儿没啥营养,不如吃粉丝来得痛快,但是你也犯不着说吃鱼翅就是愚昧落后的行为,甚至把它归到中国文化中来。

虽然吃鱼翅还远算不上是文化,但是我们一些人这样习惯性地否认自己的文化,自西风东进以来的百年间,似乎就没有断过。汉语拉丁化、破四旧、“黄色文明”和“蓝色文明”等等,种种的不自信,即表现于此。

吃一碗鱼翅,或者京剧中踩一付跷,就可以被贴上腐朽落后的标签,进而讨伐,直到其被消灭。而其实,如果一个东西真的与现代文明社会不相容,那么不用管它,它也自然就会被社会所淘汰。而这种人为打压,也许能够在短时间内让它消失,但是我们现在也知道了,看风水,瞧手相,包括戏曲舞台上的踩跷,且不论好与歹,这些曾经被批判的东西,哪一个还不是又都回来了?无论是正方还是反方,大可歇歇,用平常心看待一些事物。

就像今儿晚上的这个万圣夜,从小朋友到大人,一个个装神弄鬼,在正经的基督教徒看来是毫无宗教意义的,保守派的教徒甚至也曾强烈抵制过这个“节日”。但年复一年,大家也无非把这个当作一个乐子罢了,那反对方也就不用上纲上线到不虔诚,或者用我们的手法把它打成“封建迷信”。从不同的生活方式到不同的文化习俗,互不相扰,互不干涉,无疑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京剧《四进士》的一个主线,是老人家宋士杰的好打不平。

话说宋士杰刚一出场,自报家门后走在街上,见到一个女子(杨素贞)被一群无赖追赶,正要向前“去管闲事”,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就是因为管闲事而被从衙门里革退,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不管了。正当宋士杰心里嘀咕的时候,杨素贞喊了一嗓子“异乡人好命苦哇!”这句话把宋士杰打醒了。这“异乡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外地人”,外地人在本地受欺负这种事儿,在本地人看起来是很平常的,可宋士杰意识到如果他不出手来管这件事儿,恐怕别的本地人也就会漠视地走过而不管。因此,宋士杰决定管一管。于是,他把老婆万氏叫出来,夫妻俩有了下面这样的对话:

宋士杰(白)行在街市之上,只见信阳州一干油头光棍,追赶一个女子。若追在无人之处,那女子定要吃他们的大亏。我将你唤将出来,商议商议,设法去救她一救啊。
万氏 (白)哎呀,你这个老头子,上回净为你爱管闲事,衙门里头把你的差事都革了。怎么今儿个你又要管闲事来啦?要去你去,老太太我可不管。
宋士杰(白)我本当不管,那女子言道:“异乡人好命苦!”念她是个异乡人,救她一救啊。
万氏 (白)管她什么异乡人、内乡人的,我不管。
宋士杰(白)你既然要学大慈大悲,应当管一管啊。
万氏 (白)不管!
宋士杰(白)你是个好人,管一管。
万氏 (白)不管!不管!
宋士杰(白)不管?是啊!“救人一命,少活十年”。
万氏 (白)你这个老头子,你怎么越老越糊涂啦?人家谁不知道,“救人一命,多活十年”,到你这儿怎么少活十年了?
宋士杰(白)少活十年。
万氏 (白)多活十年。
宋士杰(白)少活十年。
万氏 (白)多活十年。
宋士杰(白)少活。
万氏 (白)多活,多活,多活!
宋士杰(白)你晓得多活,为什么不去救她?
万氏 (白)哦,好你个老头子,敢情你这个话是跟我这么绕着弯儿的……我说老头子,咱们要是打出祸来呢?
宋士杰(白)有我担待啊!
万氏 (白)怎么着,有你?
宋士杰(白)
万氏 (白)好了!

在宋士杰三言两语的激动下,万氏出手,并成功救下了杨素贞。

难得啊。在信阳州的街面上,想必看到杨素贞被无赖追赶的路人不少,但是出手相救的,却只有宋士杰夫妇。可即便是这二老,也都是在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才出手的。而这心理活动,也恰恰是做了好事怕惹麻烦的人会有的。这出戏在这些小处上的描写是很仔细的:宋士杰并不是被写成一个十足的英雄人物,见到需要救人的情况便挺身而出。相反,作为一个有阅历的老人,体会了多少人情世故,见遍了无数世态炎凉,在做好事之前,也就多了一些嘀咕和犹豫。但无论心里怎么反复,最后,老人还是伸手把人给救了。

如今,所有的迷信报应说都被打破了。对于现在的人来讲,救人一命既不会多活十年,也不会少活十年,少惹麻烦倒是真的。因此,在越来越多的嘀咕和犹豫中,我们的社会上,见死不救的人越来越多,见义勇为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这样看来,现在的社会与明朝嘉靖年的信阳州看起来很像。而这信阳州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八府巡按毛朋给了包括信阳州在内的下五府八个字的考语:

官是赃官,民是刁民。

官风与民风的互相影响下,造成了这样一个冷漠的社会。而也只有这样的社会环境,鲜有的抱打不平见义勇为行为,才会被拿来编成戏演,被当作新闻来报

我们也都是凡人、小人物,所以在做好事之前,也是可能会像宋士杰那样自思自想一下,但请不要连想都不想便冷漠地离开。自思自想的目的,也不是要为自己找一个不伸援手的理由,而是要停下脚步来,问一问自己的良心。

《四进士》中的法律

京剧《四进士》里面,包含了很多古代打官司告状的规则套子,放到今天,还都能找到影子。

比如,作为巡按的毛朋,出场之后念的“奉旨出朝,地动山摇。逢龙锯角,遇虎拔毛”。这种气势的巡按,与如今的巡查组,差不太多。

比如,毛朋私访前,叫人张贴告示,“若有贩卖人口者,责打四十大板,一面长枷”。这是典型的拍脑袋就出一条法规的做法。

比如,毛朋替杨素贞写状的时候,对于赖词的解释,是“牛吃房上草,风吹千斤石。状子入公衙,无赖不成词”。“无赖不成词”应该是对如今遍地摔倒的老太太最好的注解了。

另外,剧中“百姓告官当问斩”的法律法规,“三百两银子押书信”这样“官吏过柬、密札求情”的潜规则,杨素贞“越衙告状”比之如今的“上访”,凡此种种,你会发现,我们周边的法律系统与京剧世界中反映的封建法律体系有着诸多的相似之处。

因此,对于看惯了戏的人来说,面对时下“法治社会”发生的种种怪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远没到拍案惊奇的地步。当然,自辛亥革命始,封建社会已经被推翻一百年了,其中还有十年把帝王将相什么的都赶下了舞台,可法律和法制的建设,竟还有很多停留在百多年前的状态,这倒是值得拍案惊奇。

资料的保管与态度

几个月前,公司的内部厕所进行了改造升级,马桶换成自动冲水的,连洗手池边也装上了红外线感应的洗手液容器。不过,题外话,对于自动马桶还真是不感兴趣。

前几个星期,其中一个容器的一个小指示灯开始间歇性地闪烁,看了一下旁边的图标,应该是说洗手液快用完了,需要添新的了。几天之后,洗手液彻底用完了,也不见打扫卫生的保洁人员来添。又过了几天,有人在容器上贴了一个小纸条,写上“请添洗手液”,次日,灯不闪了,洗手液也有了。

上周开始,另一个容器也开始闪灯了,可直到今天,它还是在闪。可以想见的是,那里也需要一个纸条来提醒保洁人员关注一下这个新设备,并习惯它。

有一次和小豆花去梨园书店淘货,碰到两个来自中戏的女学生也在挑东西,还在问店老板是否有什么程派《贺后骂殿》的影像资料——因为要学这出戏了。

这一点比较让人吃惊,以前想象在戏校的同学们,对于戏校资料库里那么多好东西,几乎是唾手而得的事情。反倒是我们这些校外人士,要想接触这些东西,都得求爷爷告奶奶拉关系找后门,才能有可能弄出来一些。没想到,敢情校内人士也是如此,或者说,作为初级的学生,你肯定接触不到这些。

有一年和太爷、枯石瘦木等一众夜宴聚会,在散会的路上,枯石兄提到他们学校里的图书馆可能有很多老的文字资料,不过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东西也不是他们这种博士生能触及的——得有类似教授的介绍信还有什么来着,反正给你的感觉就是高不可及。束之高阁,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让资料高高在上而俯视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拥有资料的一方有点儿像不能完全掌握新设备使用的保洁人员那样,手生,对于手中的东西、特别是新东西、还不熟悉。但更多的情况是,资料的拥有者对资料并不去认真了解,不去认真整理或保存,甚至对其重要性也毫不知情。而同时,他们又有点儿像掌握着储藏室钥匙的保洁员那样,让你自己不能轻易地把洗手液充满——尽管这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而毫不介意。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所以,即便他们不去做,外人也不要来插手。

小豆子一直坚信,越是珍贵的资料就越要流传到民间才有可能长久保存下去,但在开放之前,会有多少资料因没能逃过岁月和人为的摧残而烂掉,就不敢深想了。毕竟,现在这个时代,像故宫博物院这样的机构都不能去认真地对待他们的馆藏,这期待值又能有多高?而那些资料的掌管者,是否能像保洁员那样,在被人提醒了之后,有所作为——哪怕只是尽一下该尽的职责,把洗手液填满。

走进来

七月底的时候,去了一趟阿联酋,出差。趁着现在还记得一些,并且没有前几天那么忙了,写下点儿什么。毕竟,这种地方不是说去就去的。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听说阿联酋这个国家,应该是某次足球比赛,咱们的国足和他们踢来着。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亚洲有个名字听起来像球一样的国家。说到足球,阿联酋本地的媒体竟然还会关注中国足球超级联赛,无论报纸上还是电视上,体育新闻板块都会有所覆盖。也许,有些东西从远远的地方眺望比离近了瞅要好看吧。

在去阿联酋之前,做了一些功课。这个神秘的地方,传说是极具阿拉伯保守风格的。比如,男女不能当街拉手(当然,作为和同事出差的小豆子不用担心会犯错误),女同胞不要穿着暴露,等等。

到机场之后,排队过海关。放眼一望,海关的官员都是白色的长袍,包头巾、头箍、拖鞋,传统的服饰。看来,尽管西方的文化在冲击着世界上各个角落,在中东这一隅,阿拉伯传统服装还是相当有市场的。

事实上,阿联酋并不是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西方文化的冲击还是随处可见。在迪拜的各种大型商场里,满眼都是写着洋文的外国专卖店,如果不是走在商场里随处可见的长袍男和黑袍女,你甚至不会意识到这是在阿联酋。这些漫步的人,除了身着传统服装的本地人,还有一大半穿着各种服装的本地人和外地游客。之前做的功课基本上都没用了:你可以看到短衣短裤的妇女,也可以看到牵手的情侣,甚至于,在一个英国风格的酒吧里,你能看到真主安拉的追随者抓着酒瓶豪饮。这是一个各种文化信仰交融的社会,从某种程度上,和我朝有着很多相似之处,只不过,他们个体身上所带的传统符号,更加明显,因此,这种不同文化特征的同时出现显得更加“耀眼”。

迪拜现代化商场中的各色游人
迪拜现代化商场中的各色游人

看来,任何文字上的描述都不能准确并完全概括一个地方文化的状态,而固然几天的行程亦只是走马观花,但是深入其中的体验,还是比流于文字表面要好得多。

不得不又说回我们的传统艺术。如今,对传统艺术有兴趣的新一代越来越少了,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已经没有了多少亲身接触这些文化和艺术的机会了。想了解京戏,自然要走进剧场去看,通过广播去听,耳濡目染,熏陶。诚然,现在的社会环境是多元的,不似以前那样只有几种艺术形式。但也正因为此,国家也好,电视台电台也好,既然喊出了要继承振兴的口号,那就应该尽可能地创造条件让大众有机会接触到这些艺术,就像一个旅游地希望游客体验当地的文化,就会想方设法创造条件让游客来访那样。我们不是也有时候指责一些连中国都没去过的外国政客如何对中国的情况指手画脚么?

当一场戏的票价动辄上百,当广播里很难听到戏曲的声音,人们对这些传统艺术的认知也就只能停留在旁人的议论或者文字的描述上了。而这种停留在非亲身接触的认知,对了解一种文化艺术毫无帮助,只会产生各种的偏见。像到达阿联酋之前听说的封闭保守的文化那样,没有条件接触京剧的人会继续以为这个艺术形式节奏慢、唱腔拖拉,甚至是所谓的只有老年人才喜爱的艺术。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有一档“周末大戏台”节目,节目开头是这么说的:

不进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不进周末大戏台,又怎能知道这戏苑百家,精英荟萃!周周有好戏,周周都精彩,欢迎走进周末大戏台!

“走进来“的道理显而易见。不过,中央台把这档戏曲节目放在“老年频道”播放,而且多少年如一日地在这档周末节目里重复播放梅兰芳、马连良的《汾河湾》、裘盛戎的《牧虎关》、王玉磬的《辕门斩子》等不出十出戏的录音,来来回回地播。这种作风和暗示,又能让多少路人通过这个戏台“走进来”呢?

不胫而走

《黄金台》里有这么个情景:身为门官的侯栾向皂隶介绍当晚皇宫内发生的变故,两次三番,说到一半儿的时候皂隶就睡着了。侯栾不得不一次次把他叫醒,再从头说。最后,皂隶不耐烦了,自己把这件事儿说了一遍:

只因东宫世子田法章,人伦大变,子要淫父妃。大王大怒,赐伊公公宝剑一口,三更时分,去至东宫,斩杀世子回奏。不知何人走漏消息,世子连夜逃出皇城。伊公公有谕,命你把守关口,不准闲杂人等乱出乱入。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场前的仅几个小时前,也就是四更天的时候,身为巡城御史的田单,对宫中这些变故尚且一无所知,还要“问千岁因何事逃出宫院?一一地对为臣细说根源”。

这种人伦大变的宫廷秘闻,从皇家的角度看是希望能遮住多少就遮住多少的,能遮住多久就遮住多久的。但是没想到,消息还是以微博的传播速度弄得满世界都是,至少,京城里最底层的小公务员都知道了。

《三堂会审》里有这么个情景:苏三对潘、刘二位大人讲述自己的遭遇,唱道:

头堂官司问得好,
二堂官司就变了心。
洪洞县受赃银一千两,
府衙分散有八百银。

你看,这种原告受贿的事情,本来也是应该极度保密的(尽管大家都知道衙门口朝南开的道理),但是受贿金额甚至分配方式,却都已经在被告的掌握之中了。这个消息又是如何透露出来的呢?

以上算是思考题吧。小豆子暂时给不出什么很有说服力的答案。也许,这些戏的编剧是在以一种超现实的手法,表现各种内幕小道消息是以何种速度在民间迅速传播开来。所以,不要觉得现在微博的传播力是多么强大。其实很久以来,我们老百姓都善于这样的口口相传,只不过,使用的传播工具不同罢了。

在泥沙俱下的时代,各种消息总是满天飞。对于你不确定的那些,打个问号是好的,不跟着传也是对矫正视听有所帮助。《乌龙院》里的宋江说过,“是非终朝有,不听自然无”,固然有些阿Q精神在内,但也不失为一种处事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