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姐推开窑门,刚刚要和老薛相认,突然发现了老薛的髯口,唗了一下,唱道“我儿夫哪有五绺髯?”
也是,投军别窑的时候,老薛还是小薛,下巴干净得很。十八年后,真个是“少年子弟江湖老”,戴上髯口了。
那位说了,王三姐的基本常识实在是太差了,丈夫长了胡子就认不得了,更要命的是她认准了个死理儿,小薛就永远是小薛,“哪有”二字,表现出的意思是:我们家小薛是应该一辈子都不长胡子的。
别说,王三姐不是唯一一个在这方面缺乏常识的,《汾河湾》里的柳迎春也是这样,但凡这种多年后夫妻相会的戏,妻子对着下巴长着那个“讨厌的东西”(薛仁贵语)的人,就眼睁睁不认识了。
不光小媳妇这样,熬成婆之后的老太太依然是这个思维定势。《桑园会》中的秋母,在儿子跪倒在自己面前唱了“儿是秋胡转回家”之后,还要唱“官长说话言忒差,不该错认老人家。我儿本是书生样,为何有胡须口上加?”二十余年未见的儿子,加了把胡子应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了,但是在秋母看来,这事儿很神奇。
在番邦失落十五年的四郎,过关探母,六郎先进帐通禀佘太君,说是“四哥”回来了。佘老太太不紧不慢地问:“哪个四哥?”这也很神奇,老太太不知道六郎有几个四哥?又不知道自己有几个儿子么?不过,在六郎说到“失落番邦一十五载”,话未讲完,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他、他、他今在何处?”而母子见面之后,却并未立刻相认:两人先是回身对自己身边的人问了句“这是你四哥?”“这是老娘?”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方才相认团圆。后面四夫人与两个小姑子的对话如出一辙,也是先松后紧。
这是京剧对久别重逢的表现手法。试想,亲人分别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期间,在家的人不知要思盼在外的人多少次,而每次又都是以失望的心情告终,这样多少年下来,企盼的心境早已被岁月磨平,先前可能无数次的敏感也已变成了漠然。所以,当被告知眼前的这个变了样子的人就是自己多少回盼归的亲人时,经验告诉她,这可能又是打水的竹篮;而当这事儿确定是真的时候,观众就从之前的平淡中体会了一种戏曲特有的小高潮,而正是那些不太合逻辑的话所制造的平淡,凸显了这种高潮。
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古人并不修剪胡须,若十几年不见,从没胡子到有胡子,形象上也许差异会很大。不然很多通缉犯怎么会常常用这个法子呢?试想,如果奥巴马抓住了个剃掉胡子的拉登,恐怕也要有一番疑惑呢:
“拉登怎无有颌下髯?”
“为何无胡须口下加?”
“这…这是那拉登?”
这是舞台上的夸张,在高潮到来之际再那么小小地帮衬一下。创作者这么表现一下,观众也就接受了。其实不符合生活逻辑。我有时候想到也觉得别扭,但是,如果两个演员最终见了面,如果仅仅是对望、瞪眼、愣神一两秒钟,就算加个小锣,也达不到前面说的这种方法的效果。就是它吧,还好不算蛇足。
旦角也可以问,这个讨厌的家伙去得掉去不掉呢??~~然后……嘿嘿
这编剧满可爱的
这个胡子的问题,我是这么理解(其实我说的主要是后面的寒窑无有菱花镜的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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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就分析这个情节吧:王宝钏被薛平贵一顿调戏,赶忙跑回了窑洞,突然听说外面的人是自己失散了多年的老公,又验过了血书,就要开门见面,可是又躲了回来,因为他发现外面的人有胡子,这时候薛平贵则说,多年不见,咱们都老了,不信你照镜子看看,你是不是还是以前的样子。这时候王宝钏才有了这一句词:寒窑无有菱花镜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王宝钏其实一直是知道外面的人是有胡子的,因为俩人在坡前说了半天的话,还有点肢体上的接触,断是不可能连人家脸上有没有胡子都不知道的。既然如此,为什么看到了薛平贵脸上的胡子那么吃惊呢?那是因为,当她听了薛平贵的话,看了血书,知道外面的这个人是自己老公的时候,她脑子里浮现的影象还是别窑时期的武小生的样子,光脸没胡子,所以开门看到了以后,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景象和脑子里的印象有所出入,一时之间本能的把门关上,脱口而出:不对,我老公没胡子。这时候薛平贵无奈的说:多年不见,你照照镜子,你也老了——一定要是无奈的,不能是那种反唇相讥的口气“你还说我有胡子呢?你以为你年轻啊”,那就完蛋了——此时王宝钏的脑子里也是清醒的,她理解这个现象:是啊,咱们都老了,你还让我照镜子,我照什么镜子,你不在家,我打扮给谁看?想到这里,脱口而出:我没有镜子
倘若唱出了这般复杂的心思,那才叫是触碰到了人心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某某在哪里?某某在哪里?……”以及东皋公咳嗽一声才被看见,均可归结为您从前总结过的“眼神”问题,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