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

虽然画了一个圈儿,但是小豆子想,对于一个戏迷来说,看到标题后的第一反应应该就会联想到薛平贵吧。

《红鬃烈马》,是几乎每一个剧本集合都没有忽略的戏,于是,各种版本的剧本便读了很多。同样,以《武家坡》为核心,又是生、旦的极好对手戏,于是,各种版本的录音便听了很多。

发现众人对薛平贵的称呼有以下几种:

  • “薛郎”:这自然是王宝钏称呼自己夫君的叫法,在封建社会很普遍,动辄“郎”、“郎”的,除了《西厢记》外(里面崔莺莺称呼张君瑞为“蟑螂”),其他的诸位“郎”们,小豆子听着都很舒服。
  • “薛平郎”:这个叫法很特别,把人家好好的名字一刀两断,留下前半截配上个“郎”字,好比把“小豆子”砍掉后面,称呼为“小豆同学”一样(而不叫“豆子同学”),别扭。不过,这个只见于老的《戏考》中所收录的的剧本。
  • “薛郎夫”:这个较“薛平郎”就正常的多了,与“薛郎”应属同一级别。可听于张君秋的录音
  • “平郎夫”:“薛平郎”的一个变种,大约是怕叫“薛郎夫”被别的姓薛的听去占便宜,于是把丈夫名字头尾全砍掉,剩下中间一个字,加上后面的“郎夫”爱称。与称张作霖为雨帅(张作霖字雨亭)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听于林树森、王芸芳的录音
  • “平贵”:长者们对薛平贵的称呼,比如三关上的莫老将军、一担挑儿的魏虎、老丈人王允等等,都这样称呼,只不过视当时平贵的身份不同而加以某些头衔,比如“花郎平贵”、“先行平贵”等等。另外,口吐人言的宾鸿大雁也叫嚷着“平贵无道”。
  • “大王”:这是代战公主及西凉那边臣子对薛平贵的称呼。
  • “万岁”:大登殿后所有人对薛平贵的称呼。
  • “平贵男”:老岳母对薛平贵的称呼,见于《大登殿》,高高兴兴看见姑爷坐朝,老太太唱:“站立在金殿用目看,上面坐的平贵男”。另外,王宝钏也用过这个叫法。
  • “薛平男”:某些版本《大登殿》中老岳母对姑爷的称呼,同上面的词儿一样,不过把“平贵男”换成了“薛平男”,和那个“薛平郎”一样,莫名其妙,母女都犯同一个毛病,看来是基因使然。
  • “花郎”:不得地的时候在花园中王宝钏对他的的称呼。
  • “薛花子”:略微得地后魏虎对其的蔑称。
  • “薛将军”:薛平贵被西凉抓获允婚后西凉方面对他的的称呼,见于《误卯三打》。

顺便说一下,据老本《平贵别窑》(《戏考》中的),薛平贵上来起霸后自称“姓薛名琼,字平贵”。“琼”字虽好,可惜落了个“穷”音,难怪前半生落穷。

历史在这时停演

翻开日历,9月18日,农历八月十五日,加拿大劳动节后的第二个星期日。历史,在2005年,把这三个意义重大的日子,凑到了一天。

九一八事变是每一位国人都应深深记住的。今年的九一八,恰恰赶上中秋节,看到国内一片歌舞升平的联欢,也深知实在不应该在大吉的日子去泼冷水,好在,有一个时间差,番邦的9月18日,中土已然是9月19日了。虽然国内很多城市鸣警纪念国耻日,但是小豆子觉得这远远不够:只有当这种纪念更加普遍化,更加平民化,或者说,当一个普通百姓,能够大大方方走到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去为那些民族献身的人民英雄献上花圈、送去敬仰之情的时候,这种纪念才不再是留于表面,而深入我们民族的精神中。

加拿大劳动节后第二个星期日是为纪念 Terry Fox 而举办全国慈善慢跑的日子。Terry Fox 是以前加拿大一位颇有前途的长跑运动员,却因骨癌失去了一条腿。他忍受着癌症的痛苦,以跑步横越加拿大的方式来筹集癌症研究基金,不幸的是,他没有完成他的这一愿望,22岁(1981年)便离开了人世。此后,他的精神得以广泛传播,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关心癌症患者的慈善捐赠活动,每年劳动节后的第二个星期日,都是慈善慢跑活动的日子。一个小人物,在为社会做出了贡献之后,得到了社会对他应有的尊重及怀念,同时这种纪念活动是那么深入人心、那么经久不衰。

Terry Fox
Terry Fox

有时小豆子在想,会否因为我们国家的人口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不起眼的小人物如过眼云烟般被我们遗忘;亦会否因为我们的历史实在太长了,以至于无数的纪念日如表盘上的秒针一样转瞬即逝而不被人所在意。

写到此处,该和戏挂上钩了。看一看戏剧界历史上的9月18日:1939年,为纪念九一八事变八周年,沪上部分越剧场子停演。这不是沪上戏剧场子第一次因为国难停演,在本年的8月13日,为纪念淞沪抗战两周年,沪上所有越剧场子停演。过去的演员用停演去纪念为国捐躯的战士和死难的同胞,我们今天用什么方式去纪念这些战士及同胞?又用什么方式去纪念这些深晓民族大义却在当时被歧视的“戏子”们?

我们不也都只是小人物吗?我们不也是在历史舞台上表演的“戏子”吗?

在此时刻,历史的大戏应该也停演一会儿,好让我们纪念一下九一八,欢度一下中秋节,表达一下对沪上越剧班中巾帼英雄的敬仰,思考一下 Terry Fox 的启示……

杨宝森

杨宝森
杨宝森

小豆子想,凭自己的阅历,是不可能写出如柴俊为这样透彻的文章来的。这里只是从近三周来接触的关于杨宝森的资料,发表发表感想。

感谢柳柳姐搭桥,发来了撕边一锣提供的《杨宝森唱腔集》中许锦文所编杨宝森艺事年表。昨天把先生生前的活动全部整理完毕,今天把身后的也做完了。印证了柴俊为的很多观点。

从杨宝森的若干次赴沪演出可以看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剧目不再那么多样化了,“杨失伍”是最常演的,其他像早期的《打金砖》、《一捧雪》、《雪弟恨》、《黄金台》等戏,则在后期见不到了。其中,像《打金砖》这样的戏,应该是杨先生后期身体的缘故,不能演了,而像《黄金台》、《一捧雪》这样做功见长的戏,讨不到观众好恐怕是不再上演的原因之一。知音难觅,寂寞依然。

这次整理杨先生的艺事,成果是以前几次条目质量提升所没有的:五百多条艺事,大部分都是具体到某一天演出什么戏码这样的细节事件,从而也为我们勾绘出了杨宝森较为详细的艺术道路。看着先生在1950年于上海与黄正勤的话:“我生不立派,以免谬种流传”(针对有人要给先生戴上“杨派”桂冠),看着先生逝世后,其他名家悲痛的表现,如尚小云“一连几天提及此事均捶胸顿足,痛呼‘可惜’”,如周信芳叹息说“真可惜!死得太早了”,此情此景,对照这反映数十年来奔波各地演出的艺事表,再看田汉的话:“杨宝森先生是累死的”,惜哉痛哉。

所幸的是,杨先生身后红了。而还有更多生前没有大红大紫、身后也渐渐被遗忘的艺人,又有谁能去为他们去总结总结艺事、发表发表感慨呢?当今的舞台,身揣技艺而无从施展的年轻京剧艺人,不也大有人在吗?套用柴俊为的话:“恐怕我们今天必须要回答好这些问题才能使杨宝森的悲剧不再重演”。

《关羽之死》

马少波编过一出戏,叫做《关羽之死》。

插一句,这种以“某某之某”形式的命名,是新编京剧的一大特征。比如《赤壁之战》、《官渡之战》、《合肥之战》等等,若是传统戏,则是倒过来的三个字,比如《战官渡》、《战合肥》。

当然,你不能叫《死关羽》,所以《关羽之死》也只能这么叫。但缺了《走麦城》剧名中的悲情感。

今天看到一个所谓的“搞笑京剧”的“剧本”,也叫做《关羽之死》,不做全文转载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这里。虽然说是搞笑的玩意儿,意在逗乐,且言语粗陋,但小豆子在看完之后,深感其中的寓意,比真正的《走麦城》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摘录最后一场:

(众绑生上,众扮东吴人上)
孙权白:关某,俺敬你是英雄,今天杀你用的是最好的刽子手,最好的刀。
生白:多谢了
(气宇宇)俺死后,从今后天下多英雄,多少人可以扬名。
(舍不得)俺死后,谁用俺的冷艳锯,谁把俺的赤兔骑,谁把俺的锦袍披,谁承俺的一身武艺?
(刽子手白)爷,学了又怎样,还不是一死?
(生白)你杀了俺后,就要扬名天下了。
(刽子手唱)你莫要这样说,天下人死得多,百姓有几个人记得?扬名的都是人需的,谁像你为人强,上厕所你先上,放屁你先放,吐唾沫你的要先落地上,可是今天,俺的刀对谁都一样,贵和贱也是一刀去黄梁。
不要说那么多,死以后都是一样的,区别是谁的蛆长的胖,不管你生前多刚强。
看刀吧您哪!这是你人生第一次无法躲。
(众抬生下)
(旁唱)天下事谁知怎么,祸害人去敬着。无有一事可,却是英雄冷猪头吃喝。

刽子手一句“爷,学了又怎样,还不是一死?”与《三国》里吴押狱老婆的那句“纵然学得与华佗一般神妙,只落得死于牢中,要它何用!”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个“搞笑京剧”更妙的地方在于,把关公性高气傲用近乎黑色幽默的手法描写出来。小豆子近来接触了几个《走麦城》的版本,无论是李洪爷的,还是唐老将的,剧中的关公也都是高傲得不得了。看来古今编这段戏的人,都希望通过展示关公的傲,向人们阐述其失败的原因。但那几个《走麦城》,在关公被俘后,就吹尾声收场了,唯独这个“搞笑京剧”,来了这么一场“归天”。小豆子相信,就凭关羽的脾气,死前完全有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像《白门楼》的吕布那样:“某死后汉室中英雄有谁?”

最妙的地方是刽子手最后的总结:“贵和贱也是一刀去黄梁”。人活百岁,终有一死;轻如鸿毛如何,重如泰山又怎样?无言……

姓名学

从学英文的时候起(也许更早,从知道有外国人起),小豆子就知道了,洋人不但长得与中国人不一样,而且在各种习惯上,也与中国人不同,甚至相反。比如,名字。

西人的名字,是把姓放在后面(Last Name),名放在前面的(First Name)。抛开中名(Middle Name)不计,这种“姓名颠倒”,与国人的姓前名后,真是“反了哇,反了”。

于是,在学习英文的时候,就被告知,介绍自己的名字,要倒过来说。比如那个笑话,刘洪涛,自称作“红桃六”,等等,以符合西人的习惯。

不过近些年随着西方媒体关注中国的报道增多,在报道中国人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按照中文姓名顺序写成的英文名字,尤以名人为甚。国家级别的领导人不谈,连明星的名字,也都把姓放在前面,比如体育上出名的姚明、电影上出名的章子怡等等。像章子怡拍的电影,若有港星在里面的话,那就更热闹了。因为港星已经在西方影视界混了很久,也是属于有一定知名度的,比如成龙,仍然在海报中以 Jackie Chan 的名字出现,而章子怡,则以 Zhang Ziyi 出现,恐怕弄得西方人分不清哪个是姓、哪个是名了。

那位说了,今天的帖子不对啊,戏呢?嗯,这就该说了。

仔细想一下,京剧里面竟然也有把姓放后面的情况。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张飞经常被称为“翼德张”。小豆子已经在不下10出三国戏里见到这样的称呼了。在戏考里做一下搜索便知道了,而且这个数目还会随着杰出剧本的增多而增多。

为什么张飞要自称“翼德张”,而不是正常习惯的“张翼德”呢?比如《华容道》开始,诸葛亮派将,关、张、赵上来各通名姓,有的演法是,关公自称“汉室关”——顺便说一下,以前的人对关老爷可是崇敬的不得了,演员扮的关公,可不能像别的角色自报家门那样,自称“关羽”,总是以“汉室关”一类的代替。可能为了形成一个整体上的协调,于是张飞也把姓放后面了,自报“翼德张”;后面赵云也就自称“常山赵”了。但这是很特别的一例。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为了凑辙口,比如《黄鹤楼》,诸葛亮送走刘备后唱“主公上马心不爽,山人八卦袖内藏。将身且坐中军帐,后面又来翼德张”;还如《长坂坡》,刘备唱完“拚命逃出天罗网”之后,张飞上,接唱“来了燕人翼德张”。

但更多的情况是,张飞在场上拦住军队,大喝一声:“燕人翼德张啊!”然后不是敌军溃退,就是得吓死个大将,并没有要去凑什么辙口或者求什么协调的因素。是不是这么颠倒过来叫起来演员感觉很爽呢?小豆子不会唱戏,就不知道了。但是总觉得就算正着叫,“燕人张翼德!”,“德”字按尉迟敬德的 děi 音走,效果也应该不差吧。

不管怎么说,人家张飞也算名人,那名人名字的叫法和普通人不同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就好比普通人到了国外还是要把姓名反过来说,而名人则可以照样保持姓前名后一样,“翼德张”恐怕也只有张飞这样的“名人”才能叫得了。

张飞和姚明
张飞和姚明

连阔如

前些天,具体地说,8月18日,二人转演员后改小品演员的高秀敏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使得满网都是悼念的帖子、报道、专题。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34年前的8月18日,时值“史无前例”的运动轰轰烈烈之际,一代评书大师连阔如走了,而且走得是那么的悄然无息。

连阔如
连阔如

除去京剧,小豆子平时甚爱评书。两种艺术间相通的地方是很多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小豆子能够接受京剧的原因——先被评书的传统氛围感染了一番?

前年,时值连阔如诞辰百年,深圳中唱出版了挖掘出来的一段《三请姚期》,弥足珍贵,随盘还有一本小册子,介绍连先生及其艺术,翔实精美(顺便说一下,无论是上海中唱,还是深圳中唱,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棒,值得珍藏)。今年据说挖掘出两段录音,《鲁达除霸》和《辕门射戟》。

1960年,北京电台在连阔如已被划成“右派”的情况下,受陈云的委托,为连阔如录制了全部的《三国演义》,但此资料和连先生其他的资料,一起在文革中被毁。

在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太多的资料留给我们用以怀念连阔如;评书等传统艺术的势衰,也让这种怀念显得更加凄凉。而今昔对比,一种历史的遗憾感,陡然而生。面对一段苍白的历史,小豆子无言以对;面对生命的脆弱与艺术的易毁,小豆子无言以对;面对正在变得苍白并且消亡的艺术,作为今人的我们,总该做些什么吧?

《陈三两爬堂》的遐想

类似《陈三两爬堂》的故事,至今仍在上演的,更具讽刺意味的是,爬堂的并非是“烟花妓女”,而是被屈打成招的黄花姑娘。

最近几年公安部门不止一次地被爆出“处女嫖娼案”,即无辜女青年被指认为卖淫女的恶性案件。李凤鸣“吓唬吓唬”陈三两,无非是贪图“纹银二百两”。我们少数的公安干警,暴打之下,图的也是那笔罚金与指标。

李凤鸣:“大胆!再若强嘴巧辩,提防严刑拷你!”
江苏盐城法制办的郭主任:“我们的公安干警素质是高的,刑讯逼供是高压线,他们不可能去碰高压线的。”

李凤鸣:“公堂之上现有人契,人契上面谢得明白。有凭有据,怎说老爷我不公……待我与它盖印!”
江苏盐城法制办的郭主任:“处女不一定就不能卖淫,她就不能让嫖客口淫、手淫吗?这也是卖淫啊。”

李凤鸣:“拶了起来!”
受害人金磊的父亲金国瑞:“磊说,周彦才打了她30多个耳光,还用鞋踢她脚后跟。”

这种刑讯逼供,古来有之,而且进化的越来越高级,越来越动它不得。李凤鸣的年代,动刑还是法律允许的,但就这样,还是把按院大人陈奎给气着了:“听一言来怒气生,赃官竟敢用非刑!升堂我把狗官审……”于是李凤鸣落了“发往边外去充军”,赃银自然也充公了。而如今呢?法律不允许,或者说是所谓的“高压线”,结果逼供的后果,就是个74.66元的赔偿金。这还是在大众关注、媒体聚焦的情况下作出的判决。我们不但没有从人治社会过渡到法治社会,而且似乎越走越回去了。执法的人,水平与觉悟依然停留在封建社会,那只能用一个更加完整的制度,才能制约这些个“贪图银两害黎民”的酷吏们。

报道中一普通市民的看法是,受害人“还是幸运的,因为她是处女,还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她不是处女,她还能够发出自己的声音吗?她还能得到同情与关注吗?”是啊,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正如陈三两一样,如果她没有个做按院的义弟,她还有什么资本在堂上和那位“堂堂五品知州”讨价还价?亦或是,如果这位逼供的老爷不是她兄弟李凤鸣,她又是否能熬到陈奎的到来呢?戏,创造了这么一个环境,让报应昭彰。但是现实呢?无语……

《陈三两爬堂》李世济饰陈三两、闵兆华饰李凤鸣
《陈三两爬堂》李世济饰陈三两、闵兆华饰李凤鸣

比较两版《陈三两爬堂》

《陈三两爬堂》,虽然不是“古来就有”的京剧传统剧目,但是这个剧目有了传统戏的所有元素,移植的可以说相当成功。

就现在能听到的两个版本(音配像的1983年实况和录自电台的1962年静场),做一个肤浅的比较。

两个版本,删节后的版本主要删掉了陈三两的一大段唱,即双手写梅花篆字,从“人”字开始,逐步添笔画,最后成一“容”字。这段二六转流水,比较动听,而且立意奇巧(小豆子没听过曲剧的原版,不晓得是否原版就有这样类似的唱词)。改编后将其删掉,大约是因为怕戏太过冗长,应与“三突出”原则关系不大。

陈三两(念)逍遥七寸管,几根细毫毛。落在赃官手,亚赛杀人刀。
(西皮二六)这支毛笔谁造成?
落在糊涂的衙门中。
莫看你短短七寸管,
不知害死多少好黎民!
为人若把清官做,
下笔千言神鬼惊。
为人若把赃官做,
提笔在手他、他、他心内惊。
(西皮流水)
左边一撇不成字,
右边一捺“人”字成。
尊声老爷你抬头看——
人到难处痛伤情。
人字两边添两点,
急忙我把“火”字成,
糊涂的老爷抬头看——
小女子大睁两眼跳入火坑。”火”字底下添“口”字,
陈三两落在幽谷中。”谷”字头上加宝盖,
我的大老爷,
该容情为什么你不容情!

不过后面删掉陈奎的很多唱,就是“三突出”的表现了。感觉1983年那个录音,张学海够“惨”的,演出快结束了才登台,没几句就全剧结束了,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毕竟人家李凤鸣与陈三两是亲姐弟,你一个陈奎再怎么样,也不能说把人家兄弟办了就办了,没有了这种反复的求情,戏到最后反倒没有了味道。而原来的这些心理的描写及求情的话,在剧情发展上是一个很好的过渡。

陈奎(西皮散板)听一言来气煞人,
连把狗官骂几声。
我出京时带来三口铜铡两口剑,
叫你狗官先试行。
升堂我把狗官审——
(西皮快板)枉受国家爵禄恩。
你竟敢贪赃把法卖,
贪图银两害黎民。
官职革掉推出斩——
倒叫本院心不明。

陈三两(西皮流水)他是我的同胞弟,
北京分别十几春。
当初教他要公正,
不想他贪赃害黎民。
我宁愿李门都死净,
不让他万古千秋落骂名。

陈奎(西皮二六)又听恩姐讲一遍,
倒叫本院暗惨然。
凤鸣犯罪理当斩,
斩了他绝了李门后子男。
我只得下堂把恩姐劝,
(西皮摇板)念他年幼初任官。

李凤鸣(西皮摇板)今日若把为弟斩,
断了咱李门后代男。
望求看在爹娘面,爹娘啊!

陈奎(西皮散板)倒叫本院左右难。
凤鸣已然吓破了胆,
我恩姐只哭的泪涟涟。
向前再把恩姐劝,
小弟斗胆进一言。

另外,两个版本,1962年的谭元寿明显好于1983年的张学海,1962年的钮荣亮也要好过1983年的曹世才。

“新戏”两段

这两段唱词,来自枯石瘦木帖在新的水木的帖子,其实是摘抄柴俊为的新书《京剧大戏考》里的内容,不过对于小豆子这样手中无书的人来说,有这么几段摘抄就很知足了,况且这两段很绝:

新华宫
刘艺舟 饰 袁世凯
[1924年大中华唱片]
[西皮二六]孤王酒醉在新华宫,杨皙子生来太玲珑。宣统退位孤的龙心动,怕的是革命党他的炸弹凶。癸丑年南北归一统,大地山河在孤的掌握中。孙中山革命成何用,黄克强的英雄也不中。雷震春杀人告奋勇,还有孤的老友江朝宗。梁士诒理财真有用,虽然是民穷,孤的国不空。天下的英雄归孤用,何必多愁叹《大风》。但愿得民不革命勤耕种,洪宪万年乐无穷。内侍臣摆驾上九重。[散板]皇儿发怒为哪宗?

求己图
刘艺舟 饰 李统球
[1924年大中华唱片]
[西皮原板]每日里在海滩搬运粮米,凭劳力换衣食我不管是非。袁世凯杀同胞为争权利,孙中山讲民权他画饼充饥。从盘古到于今谁讲公理,历史上载的是什么东西!李统球穿破衣只求遮体,比你们大礼服还要整齐。戴一顶破毡帽扬眉吐气,闷时来唱几句二黄西皮。这是我劳动家神圣无比。[散板]猛抬头又只见北雁南飞。

这种近代与现代、传统与新编过渡时期的产物,很有意思,有点儿类似今天网友没事儿写个剧本什么的感觉,所不同的是,这些演员还真拿去灌唱片。京剧真是只能演绎古代的故事吗?事实上,从这些民国时期的过渡作品,到20世纪50年代、60年代初期搞的现代戏来看,这些新编剧目里面保留了很多传统戏的程式,又很好地表现了现代生活,不失一条京剧“现代化”的道路。可惜啊可惜,没有沿着这条路继续往下走。不但京剧现代戏如此,那些新编历史剧也遭脱离了以前那种新编历史剧的发展道路,向话剧靠拢去了。 表情

“干柴十担米八斗”

《投军别窑》这戏,算是悲剧吧。毕竟,薛平贵和王宝钏两口子就这么生生给拆散了,而且这一分就是十八年。

京剧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用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词,来表现很多很深感情的东西。小豆子不知道这出戏如果换成昆曲,要堆砌多少词藻才能表现这生离死别的感情。手中有《琵琶记·南浦》的录音,同样是夫妻分别的场景,小豆子已经对它没有任何印象了。昆曲实在太雅了。

继续说京剧的《投军别窑》。这里面的词,虽然平淡,但是却是充满感情的。其实,这出戏本身的情节也是没有什么起伏的,但是听来让人心动。单就最后的散板,王宝钏唱“你要走来将我带!”薛平贵唱“你苦苦拉我为何来?”虽然完全是《四郎探母》中的词儿(谁抄谁已经不要紧了),但每次听来,嗟伤不已。

戏中极少见地重复了四次同样的台词,那就是“干柴十担米八斗”。今天我们已经不能得知编剧的用意,但是小豆子想试析一下。

第一次出现“干柴十担米八斗”,是在王宝钏得知丈夫即将出征,两口子把王允埋怨一番之后,薛平贵唱给王宝钏的。这时候,薛平贵是要转移话题,不希望在他那个老岳父身上花费太多功夫。毕竟时间有限,埋怨王允也是没用。要走了,说点儿实际的是主要的,于是也就有了“三姐不必泪双流,丈夫言来听从头”的词儿,进而嘱咐一些离开后的事情。

第二次是紧接着,王宝钏回应薛平贵。重复一遍丈夫的嘱咐,表示记下了,并且强调“守不住来也要守”。

第三次是中军来过之后,薛平贵真的到了要动身的时候,王宝钏追问还有“什么言语,嘱咐为妻几句”。薛平贵答“我的心如刀割,也想不起什么言语来了”。在王宝钏的再三要求下,薛平贵把原来的那些话又搬出来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唱,而是念白:“罢!为丈夫此番从军,不知几时回来,寒窑之中,干柴十担,老米八斗,你苦度春秋;倘若是柴米不够,你……回转相府去吧!”这时薛平贵心如刀绞,不但想不起应该说什么言语,而且连说过什么言语都忘记了。人到了这种情况,忙中无策、心乱如麻,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最后一次,薛平贵“又听大炮响三声”后,打马要走,王宝钏紧紧抓住丈夫,又一次问到丈夫走后的“安排”问题。薛平贵如前几次一样,以“干柴十担米八斗,你在寒窑度春秋”对答。这时候已经时间紧迫,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人思考,有点儿语无伦次的感觉——王宝钏希望和薛平贵多说一会儿是一会儿,而薛平贵估计这时候脑子已经空了,因为号炮三声,已经把卯给误了,非同小可,眼前妻子又难割难舍,最后也只能是“马缰绳、剑砍断”了。

生离死别,这种情况下人多是千言万语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也就是那种“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的情形了。但你不能让两个演员就在台上干站着没词儿唱,所以,这种重复了四遍的台词,不但没有让人觉得乏味、贫厌,还恰到好处地烘托了离别的气氛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