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曾复,摘自柴大官人的小组。
唱京剧必需有戏词。过去京剧界,剧本、也就是戏词,是演员的个人私有财产,别人是难以见到的。清末以来,坊间逐渐公开出版“戏考”之类的京剧剧本,但其中许多戏词,跟舞台演出,特别是名演员所用的词句出入很大,因此当年要想得到台上演员的戏词,只能在演出现场,竭尽一切可能来记忆、抄录,有时由于听不清楚或没记下来,事后常会十分懊丧。
我的长辈曾对我说过:余叔岩听谭鑫培演《辕门斩子》时,由于一句戏词没听清楚,琢磨一夜未能入睡(按:即“这女将赛煞神平空降下”一句)。当年名演员碍于名望身份,又不能随便向人请教,问也只能问真有交情的人,如果都不知道,那就绝望了。其实,谭鑫培的这句唱词,跟贾丽川学过戏的人,例如王凤卿、陈秀华诸位,他们都知道。谭鑫培的词跟贾丽川一样。余叔岩没想到,以他的身份,也不好各处去打听。而当时没听清的人,不只是余一人,陈彦衡、言菊朋、范濂泉几位也没听清楚。直到1940年代,言演出、范教戏,还是用刘鸿声的“叫焦赞和孟良小心招架”的词,但唱腔学谭。这就是当年演员之间不交流的情景。后来陈秀华公开出版他的《辕门斩子》剧本和唱腔曲谱,“这女将赛煞神平空降下”这句戏词才算公开。我想,余叔岩当年如有这样的出版物,何至一夜不眠!
从我个人来说,1921年我7岁,随先叔祖去北京的华乐戏院听高庆奎的《连营寨》。叔祖一直想学此戏的两段反西皮二六唱词,嘱咐我也帮助记忆。那天我们坐在靠通道的座位,叔祖一句话不说,专心记,我也记了不少。可是到了第二段[二六],哭张飞时,有一个人从通道走过,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他走过我的身边时,一下子正碰到我的后脑勺,我一害怕,叫了一声,叔祖也不由得一惊。这一来我们不单是第二段[二六]唱词听不下去了,连带把第一段所记住的也忘了。回家之后,叔祖很难过,一再说今天的戏白听了,一句也没记住。这件事我一直难忘。直到1924以后,我听到了百代公司所出的王又宸的《连营寨》唱片,看到了《唱片剧词汇编》上记录的唱词,这才初步化解了几年来的遗憾。在这基础上,后来余叔岩演《连营寨》时,我学余的戏词、唱腔,就有了很大的方便。
再提一件年代较后的事。从1930年代以后,各种京剧戏词、剧本的出版物已经很不少了,但总的说来跟一些名演员所用的词句还是颇有出入。那时几位好友曾对我说过一件有意思的事。1940年前后,孟小冬学、演余叔岩所教她的《御碑亭》(两次演出一次是跟尚小云,另一次是跟张君秋合作)。这几位友人都知道余叔岩的《御碑亭》戏词很不一般,想藉孟的演出,记录一下余派真传。他们决定四个人在无线电直播孟演出时各作记录,事后四人对照作为定本。在此之前,他们还请余派专家李适可作了介绍。以这样充分的准备,记录下来的结果还是四人四样,有的句子四人都听不清。过后孟小冬再也不唱这出戏了,大伙也没法了。直到1976年之后,从香港、台湾传来孟小冬的说戏和吊嗓录音,还有那里学孟人士整理出来的孟氏戏词,一些问题才有了着落,但是其中还是有个别句子经过研究才弄明白。例如“赴科场贡士试平步登云”,这一句中的“贡士试”三字憋了不少人30个年头,这次才有了答案。按,清代考举人可称考贡士,考取之后虽未经殿试,报录人就可称进士。回忆当年先师王荣山家中藏由余叔岩所赠的《御碑亭》戏词,跟孟小冬演出所用的词句颇为一致,但在那个时代是不便公开的。
从上述诸事,可见出版可靠戏词是很重要的。俊为老弟近年来除主持上海东方电视台戏剧频道《绝版赏析》栏目制作,介绍了大量京剧经典老唱片以外,业余时间对京剧音响资料的研究下了很深的功夫,中国唱片上海公司出版的许多京剧节目,都由他参与策划、编辑,所以他对目前戏迷们的欣赏需求是很了解的,由他来新编《京剧小戏考》,定能为京剧爱好者提供一本非常实用的欣赏工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