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所见讹夺两则

近来读书,虽非每本都与戏有关,但恰巧碰上了与戏相关的话题。尽管书中只是二三笔一带而过的提及,但所涉之讹误着实不小,一个赛一个。今后在豆瓣上写书评的时候大约不会详细地写到这种旁枝末节,所以不如趁着还记得,钞评下来,供书本今后的“修订本”或“修订本之再订本”作参考一二。

《陈寅恪的最后20年(修订本)》。书中谈到陈与京剧的部分很少,而就是在这有限的几段里,出现了重要的历史问题(彼“历史问题”与书中描述诸运动所涉“历史问题”不同)。先钞录如下:

据王永兴回忆,四十年代后期,张君秋出了一张《望江亭》的新唱片,唱腔有些改动,陈寅恪闻说后即嘱王永兴进城购买。(第277页)

京剧《望江亭》是张君秋在1956年看了川剧《谭记儿》之后移植的“新编历史剧”。在此之前,京剧并没有反映关汉卿《望江亭中秋切鲙旦》这出杂剧的对应剧目。王永兴的“四十年代后期”显然是回忆有误。当事人的回忆可能因年深日久出现偏差,这时需要作者在比对各种史料后得出更精确的结果,而不是草草引用而不加考证。否则,其严肃性就很值得人怀疑了。书中偶然见到的“据说”,也让人读来不安。

《益世余谭——民国初年北京生活百态》。书本摘录民初《北京益世报》中蔡友梅《益世余谈》的专栏评论小文,集结成书。按说想法是不错的,而且还冠了诸如“十二五国家重点出版物出版规划项目”、“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老北京话语料汇编》”等煌煌名衔,又有北京大学文学博士、日本岐阜圣德学园大学教授、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刘一之和日本冈山大学文学硕士、日本岐阜圣德学园大学教授矢野贺子校注,定当了得!可谁知,倒霉就倒霉在这校注上了。

三庆戏园,新到了一个小花脸,叫作李百岁,生旦净末丑五门兼全,学什么像什么。一时有周郎癖者,趋之若鹜。(第61页)

这段文字没有什么,注者(不晓得是那位中国博士还是日本硕士)在“有周郎癖者”下加了个注释:

有周郎癖者:指男同性恋。

这不胡说八道么?连望文生义都谈不上。真要是没听说过“周郎癖”的,不晓得什么叫“顾曲周郎”的,但凡有一点儿文字理解能力,结合上下文一看,也能知道这“有周郎癖者”就是好听戏的主儿。东洋人就不管她了,北大文学博士,加上北大出版社的招牌,就是这么给玩儿烂的。还好,没有影响国家十二五的规划,这不,咱们还朝着十三五迈进呢。

并非要把这两本儿书都一棍子都打死,但是这种小处的低级错误还是挺吓人的。以小见大,就当下一些书的质量来看,真有些尽信书不如无书之叹。

火彩:2015年9月

  • 【2015年09月16日20:58】朱元璋:“风吹马尾千条线。”朱允炆:“雨打羊毛一片毡。”朱棣:“日照龙鳞万点金。”捧哏的:“雨打沙滩万点坑。”
  • 【2015年09月17日08:18】连国家主席吃的猪肉大葱馅儿庆丰包子都会被打着“深受年轻人喜爱”旗号的人掺入芝士、咖喱,也就难怪另一帮人会打着同样的旗号往国剧里掺交响乐、大布景了。
  • 【2015年09月21日08:37】京剧中很多字的发音与现代汉语不同。像“大(dà)”字,经常念为“dài”。如《群英会》中,诸葛亮称鲁肃为“鲁大(dài)夫”。再如本来君主诸侯都应称为“大(dà)王”,在戏里则与匪首一样被念作“大(dài)王”。又如《二进宫》中,杨波要挟讨封时,李艳妃唱“我封你七岁孩童大傻冒”。

火彩:2015年8月

  • 【2015年08月07日21:40】《道德经》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二黄顶板)是三生有幸。”
  • 【2015年08月21日21:08】话说司马懿见城门内外,有二十余百姓低头洒扫,旁若无人,看毕大疑。便到中军,教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望北山路而退。司马昭曰:“莫非诸葛亮无军,故作此态?父亲何故便退兵?”懿曰:“亮平生谨慎,不曾弄险。今大开城门,城内并无妄行出入、高言大语者,吾料孔明必要阅兵。汝辈岂知?宜速退。”

三千人马

《一捧雪》冀州城莫成替死前,莫怀古一家人在堂上商量对策。戚继光先提出来“弃官逃走”的方案,在莫成的质疑下被否决了。接着,戚继光又提出了个更震撼的方案:“倒不如小弟点动人马反了吧!”莫成还挺认真地问:“大人,反得的么?”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一众男女高呼着“反哪”,旋即,莫成又发现是“反不得”的。

记得第一次听这出戏,到这个节骨眼的时候,觉得很可笑,实况录音里台下的观众也是讪笑。小小一个冀州城,戚继光有“多大的前程”,就敢轻言造反,太不把朝廷大军放在眼里了吧?特别是紧接着莫成与戚继光有这么一段对话:

莫成:请问大人,冀州堂上有多少人马?
戚继光:三千人马,五百守城军。
莫成:哎呀大人哪!这三千人马,五百守城军,在乱世年间,可以抵挡一阵;这太平年间,慢说交锋打仗,就是垫马蹄,也是不够啊!

现在再听这段对话,有了新的思考。

三千人马,听起来真是很少,特别是见惯了章回小说里动辄上万上十万上百万的阵仗,“不够垫马蹄”并不夸张。在京剧里,“三千人马”一般与“本部”相连,主帅往往派将的时候,都说某某你“带领本部三千人马”去什么什么地方镇守。但注意,莫成这里的条件是“太平年间”。而在他看来,若是处在扰攘的乱世,以三千人马加五百守城军造反并不是不可能。

所以有必要论证一下,在乱世间以小规模的队伍造反是否真的可行。往戏里看,三千人马在“乱世年间”还真是可以做出不少事情。

《定军山》里,黄忠与诸葛亮赌头争印,刘备在一旁打圆场,说什么“为孤江山,二卿何必击掌”,然后许给黄忠“三千人马,夺取定军山。得胜回来,孤迎接十里之外”。然后黄忠便带着这伙人去打定军山了,中途路上的快板,有“皇叔赐我三千众,他命我攻打定军山”语。三千人攻打定军山是什么时候?正是“三国纷纷刀兵扰”的乱世。

《徐策跑城》里,徐策问薛蛟搬来多少人马,薛蛟答是“寒山发来三千七百人和马,青龙会上八百兵”。加在一起,四千五百人的队伍,就一路斩关夺寨,直逼到武周的长安城下。这几千人也是折腾出“一场大热闹”来。按照戏曲和演义的设定,这是有道伐无道,武则天当政的时期算不得治世,要按“天下大乱”这么算。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太平年间,几千人上万人的队伍,在哪儿折腾一下,直接就会被多于他们若干倍的政府军消灭掉。而离乱年间,哪里还有什么正规部队顾得上这种规模的毛贼草寇。《东都事略》载:“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抗者”,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三十六人尚且如此,三千人浑水摸鱼,“抵挡一阵”,足矣。

戏内外俱是一理。远的不说,近者如九一八事变,区区几万日寇,竟可在两月之间,陷东北三省,打得十数万东北军弃甲丢盔,全线溃败。国乱民忧下,人心涣散的正规部队,“哪管东师入沈阳”的将领,如何抵挡得住只够“垫马蹄”的“三千人马”?

勿忘“乱世年间”的国耻,更当珍惜如今的太平。居安思危,铭记九一八。

火彩:2015年6月

  • 【2015年06月05日08:23】黄天霸:“我想此马,生在世上,不过是受享清福而已,这足下未必能快吧?”窦尔墩:“某盗来此马,乘骑了一程,有千里的脚程。”黄天霸:“如此说来,此马能行?”窦尔墩:“能行。”黄天霸:“快得很?”窦尔墩:“快得紧!但是一件。”黄天霸:“哪一件?”窦尔敦:“费鞋。”
  • 【2015年06月11日08:34】叫“永”什么的很多都没有“永”到底,比如刚判了无期的那个“永康”,还有掉下来的“永远健康”,南明的永历皇帝,再有就是刚开了“永”字班不久便解散了的中华戏曲专科学校……
  • 【2015年06月18日09:27】程婴:“唉,娘子啊!(二黄原板)娘子不必太烈性,卑人言来你是听:赵、屠二家有仇恨,三百余口赴幽冥。我与那公孙杵臼把计定,他舍命来你我舍亲生。”程妻:“如此说来,公孙老爷算是你我的儿子了?”
  • 【2015年06月19日21:18】隆重纪念老包给小陈相面皮991周年。

火彩:2015年5月

  • 【2015年05月10日19:57】举家半自驾游一礼拜,泰山大人开车。行驶在公路上,一旁的 GPS 经常是说两句话给引到正道上后,扔下句“继续行驶n百公里”便不言语了。再说话就是几小时后,冷不丁冒出句“前方n百米右转”,一点儿提前量都不给。要是前头痰嗽一声,来个“嗯哼”、“哎嗨”、“啊哈”什么的就好了。
  • 【2015年05月12日20:33】老军:“饿呀!”杨继业:“(反二黄原板)饥饿了就该把战马宰了!”老军:“冷呀!”杨继业:“(反二黄原板)身寒冷就该把大营焚烧!”老军:“雁来了。”杨继业:“(反二黄原板)宝雕弓打不着空中飞鸟,弓炸弦断就为的是哪条?”探子:“报!石虎将爷战马绞倒。”石虎:“饿呀!”
  • 【2015年05月15日19:22】据《明史》载:徐达死后,“帝为辍朝,临丧悲恸不已。追封中山王,谥武宁,赠三世皆王爵。赐葬钟山之阴,御制神道碑文。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位皆第一”。《大保国》中李良指着功劳簿说“喏喏喏头一名就是老夫”,如此拚着性命使伦理哏,难怪被徐延昭呸。
  • 【2015年05月19日08:06】老王当初做事差,不该斜插海棠花。绣鞋就该火焚化,因此街亭失与他。

为什么演戏?

前两天看了这么一条新闻,标题是:《秦腔〈双锦衣〉重排首演 引欧美主流媒体关注》

其实新闻所要报道的事情还是挺正面的——西安秦腔剧院复排了一出生旦净丑同台荟萃的经典老戏。应该说在动辄花大钱编一出四不像新戏的当下,时而能看到有剧团认真复排老戏,还是很让人欣慰的。而且这次复排,因为“剧本遗失,当年的角儿们早已满头华发。王芷华、张咏华、孙莉群、郭葆华、任慧中等十余位老艺术家合计年龄超过了800岁,正是他们从1992年演出的录音带中,再对照着过去玻璃字幕的台词,一点点将剧本找了回来。”

不过这篇新闻,从标题到内容,都想表现出这件事儿是多么有国际影响,“就连英国BBC、美国CNN、意大利罗马电视台等欧美主流媒体也被易俗大剧院所吸引,用镜头关注起中国传统戏曲文化的传承”。

这些年来,每当有大制作排出的时候,我们最常见的报道,就是说这个戏如何有新意如何能够吸引年轻人云云。先抛开这里面关于年轻观众一定对中西结合的戏曲感兴趣这种臆想不论,单是为了讨好所谓的年轻观众而做的种种“创新”,就很值得商榷。为什么在编演新戏的时候,不去考虑更喜欢传统的老观众的意见和感受(此处的“年轻”与“老”并非指年龄,而是指对传统艺术了解之深浅)?放着已经存在的观众群不闻不问,对他们的好恶漠不关心,一心只是想用“创新”手段招揽新观众,这种思维放大了,也就变成了上面所见的那样,对于中国观众中国媒体的反应都无所谓,直接去关心是否有“欧美主流媒体”来关注我们的戏曲艺术了。新闻舆论对复排一出老戏尚且是此等心态,更不要说那些更贴近西洋艺术的新戏了,难怪会情不自禁地捧起来。

如今,演新戏已经不是为了院团自己的创收,而是为了拿奖,所以新戏大可以免费派票;演新戏也不是为了留住老观众,而是为了出奇制胜,所以尽可以想象有大批年轻观众会交口称赞;演新戏更不是为了继承传统文化,而是为了扬名立万,所以对于出国演出外媒赞誉特别关心。

现在,国产电影也已经赶上了传统戏曲的步伐,要么在自娱自乐可劲儿烧钱,要么就是盼着哪天在国际上捧回个什么大奖来。作品立得住与否,自己人看得懂与否,都不重要。

我们的戏曲院团和媒体已经搞不清究竟为什么演戏、为谁演戏了。失去了目标有如盲头苍蝇一般,也就无怪乎让人看着闹心了。

此等环境下,尚存些许坚持传统的从业人员,不知是喜是悲。大约他们也有屈原“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之叹吧!

端午节,所以最后想到屈子了,是为记。

“拨乱反正”

原计划稍稍多花了几天时间,《戏考》剧本的“拨乱反正”终于完成了。

调整后,《戏考》这套书的完成比率从72%降到了70%——毕竟是凭空生生地多出一本书的内容来。录入工程的整体完成比率,也因此被从44.25%拖到了44.08%。

不过还是希望去年底定下的五年内完成《戏考》所有剧本的目标能够按期实现。这次多出来的剧本,不应该是负担,而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当把它作为动力,不但把降下来的2%早日补回来,还要一步步推进至100%。

最后来见一下这原装第三十五册的真容吧。缺月重圆,多年的愿望终是实现了,这想来也算成了当年大东书局和上海书店的未竟之志吧?

《戏考》第三十五册
《戏考》第三十五册

剧本编号调整

上回说了《戏考》的新发现,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把站上被第二版《戏考》打乱的剧本顺序重新排列回第一版的原状,并把漏掉的八个剧本补回来。

由于每个剧本的编号都是唯一的,因此这个调整需要一步一步来,先把“鸦占鸾巢”的本子挪回原位,再把腾出来的编号标注上正确的本子。幸好多年前的编号升位已经为这种情况做了打算,所以真正受影响的的本子并不多。

虽然这次发现了八个“新”剧本,但是这次编号调整,其实多出来十个本子。有两出戏:《蝴蝶杯》和《大名府》,原来照书本的目录每一个剧目配了一个编号,这次比较《戏考》的演变,发现其实这两出戏各分前后本,因此每个剧目其实是两个本子,共计四个。所以这次调整顺便把这两出戏的后本也编了号。

旧号变新号的具体安排如下,预计将花一周时间调整好。回头见。

剧本编号调整详表
剧本编号调整详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