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2006年春节晚会上的戏曲节目

终于把今年的春节晚会看完了,就戏曲及其相关聊几句。

今年一大变化:戏曲节目放到12点以后演了。记得以前倪萍说过那么一句,大意是“都已经很晚了,电视机前的老人们都等不急了,该上戏了”云云,言外之意,戏是给老人们的看的节目,小朋友们,请赶紧回避一下吧。今年把戏曲放到12点以后,是否意味着央视承认戏曲也同样属于夜猫子的年轻人呢?恐怕未必,两种可能:第一种,12点以后的节目基本属于鸡肋,大家都出去放炮去了,所以戏曲节目放到12点以后意味着档次又低一档;第二种,由于部分老人12点以前去睡觉了,造成戏曲节目收视率下降,于是明年春晚干脆把戏曲砍了。

当然,单就节目内容来看,还不如把它砍了呢。

春晚的戏曲节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越变节奏越快,别的剧种小豆子不说,单是这京剧,于魁智、李胜素上来对唱一段快板就算完了。为什么小品能去演个完整的故事,歌曲能唱个完整的歌,这不能上演个完整的小戏?小品已经是各地方言的都有了,这京剧就没人能听懂?你不演小戏也罢,来段慢点儿的总成吧?好像京剧除了二六就是流水,没别的板式了。当然,这个问题是近些年来春晚的常见问题,已经不指望能解决什么了。只不过,从最初两场相声演员反串京剧起家的联欢晚会,过渡到唱段联唱、再到如今不成样子的形式(这是什么形式啊,哪位给介绍介绍),春晚见证了传统文化的消亡。

另一个常见问题就是伴舞,小豆子一直很奇怪,那些伴舞的丫头,有人看她们吗?现在除了相声、小品、杂技外带主持人说话以外,所有的节目都有伴舞,看看这些:

伴舞
伴舞

于魁智身后伴舞的,比于魁智还要忙活……盒饭也不是那么容易挣的。

本次最大的问题就是改词儿,《对花枪》的词儿改了。这是继上次中南海堂会言兴朋改词后,又一次在大型晚会上,把一出戏的词儿给改了。改词的目的很简单,原来的词儿是悲的、惨的、哭的,总之,是不适合过年时候唱的,所以要改。这就怪了,京剧剧目成百上千,喜庆吉祥的戏有的是,就不能找出个吉祥如意的戏词儿来?除了颠来倒去那几段外,就要去改动那些本来是悲啦、惨啦、哭啦的词儿。只能说明:晚会导演智力的低下与演员所会剧目的贫乏。

当年霍英东每到北京机场就要看看壁画《泼水节》还在否,以此来了解政策变化。看每年春节晚会上戏曲节目的处境,也就了解中央对传统文化的政策和态度了。

京剧世界的生活指南:眼神和听力

大约是整日在锣鼓家伙的伴奏中过惯了,京剧世界里的人,耳朵都比眼睛好使。

《文昭关》这出戏里,东皋公在场上站着,伍员就愣是没看见,自言自语道“不知哪条道路可通吴国”。直到东皋公自己“嗯哼”一声,伍员才发现,“那旁有一老丈”。

不要小看了“嗯哼”,因为京剧里的人物眼神都不好,所以这句话是很实用的。在《伐东吴》里,黄忠进帐和刘备谈论军情,一会儿关兴、张苞回来了,刘备就和两位侄儿说话,最后大家都嚷嚷着要吃饭了,黄忠那里就愣没人搭理。黄忠“嗯哼”了一声,刘备惊讶地说“老将军还在?”唉,真是眼神不济。

最明显的例子是《临江会》里,周瑜设宴款待刘备,关羽保驾。关羽自语道:“俺不免站在大哥身旁,看他是怎样下手!”于是,关羽就在刘备身边左右不离。后来诸葛亮得知刘备过江,大惊失色,跑到帐外,“偷觑偷觑”,见状惊道:“哎呀且住!看我主坐在上面谈笑自若,周郎满脸杀气,两旁悬挂壁影,定有埋伏,我主性命危矣!”这时刘备身旁的关公“嗯哼”了一声,诸葛亮释然道:“二将军保驾身旁,我主已无忧矣,待我转去。”嘿!那么大一“红脸大汉”,站在刘备身边,诸葛亮就光看到刘备,而没看到关公。

西谚说,会哭的婴儿有奶喝。在京剧世界里,你如果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一定至少要痰嗽一声“嗯哼”!

享受过程

最近在听《邓小平批准我们结婚》这本书的电台广播版,庄则栋和他夫人佐佐木敦子写的。

突然意识到,不光是中国传统戏曲在一片“现代化”的叫嚣声中,被肢解、被提速、被迫与时俱进,体育项目何尝不是如此呢?以前的乒乓球多好看,21个球一局,观众享受的是有过程的竞技表演,而不像现在11个球那样,慢说运动员,就是连观众都还没有进入状态,比赛便结束了。以前的排球多激烈,不是决胜局哪里有什么每球得分的说法,来来回回的换发球,比分就是不动,观众在两队的较力中一起使劲儿。等等……

整个地球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掀起了这样的谎言:新时代了,社会节奏加快了。于是,一切被认为“慢”的文体形式也都跟着跑步前进。没有多少人安心坐在戏院里看一下午戏,因为已经没有多少演员这样去演戏了。戏,已经成为春节晚会上一段段的“流水”、“快板”的代名词。当你查阅晚会节目单,看到“《四郎探母》”这样的名目,你肯定不会认为这是一出三个多小时的大戏,没错儿,这节目只是最后那段对唱而已。如果有一天足球变成了一开场就互射点球决胜负的运动,千万不要惊讶,相信那时,《四郎探母》也就剩下《坐宫》里的那句嘎调了。

大部分人已经不会去享受美好的过程,而只图一个高潮、一个结果,这应该就是所有文体形式都在朝“快节奏”变化的原因吧。

但不管怎样,能坐在戏院里慢慢欣赏一个下午的表演,无论是京剧还是相声,或者在电视上看一场精彩的比赛,对小豆子来说,都是很惬意的事情。 表情

相声复苏的网络观察

相声凭着德云社回归剧场的演出,已经开始又火了,就连身在番邦的小豆子,也有机会通过点对点式的下载,欣赏精彩的表演。顺便说一下,同在一城的咸鱼干,已经把 MSN Messenger 上的名字改作“布什总统的秘书王福贵”了,足见新包袱已经“享誉全球”。

裘迷通过比较德云社和前年的老车站剧社,得出了京剧同样需要培养传统艺术观众的结论。

但问题还远不是这样,应该看到,德云社的火爆,不止在民间产生如此强的效应,就是在各大媒体上,也是来自各种角度的报道,这与老车站当年是不同的。

除去两种艺术形式需要的开销不一样,对演员的要求不一样(注意:小豆子没有认为相声演员不需要功夫,他们同样需要功夫,只是说,除去自身的功夫外,不受衣箱、场面的影响),观众群的思维与行为方式似乎也不一样。这是今天要说的关键。

回想当年老车站,每周演出结束后,都会有网友在中国京剧论坛发照片,而且照得技术确实专业,论坛也是一阵热烈讨论。另外,小豆子暑假回京时去剧场得知:有个加拿大的洋人,每次都来拍录像。哦哦,是了,最后一排架着的是摄像机,那是留视频资料呢。问题来了,德云社的演出录相与录音,前面已经说过,现在满网都是;老车站剧社的演出录相,从未见流传过,最多有几出录音在水木等的 FTP 上。

去年年底出现的京剧 BT 下载,让人眼前一亮,网络京剧可算走上了这条路,不过录相来自出版物和电视台。与现在大量从剧场采集的德云社的相声比较,两者在本质上差了一个级别:前者是已有资料的再传播,而后者是原创性值的普及(尤其对于买不着票或不在北京的观众)。

请看中国京剧戏迷网最新的告示

本站近期即将改版(2006年春节前后)。改版后的本站增加了“赞助视频”频道……

一、“赞助视频”频道以传载整场大戏为主,着重加大所传载的整场大戏的数量,使之达到一定规模(一般在200出——500出之间)。同时亦讲究所传载的整场大戏的质量:在表演人员上讲究老中青三结合;在剧目类别上统筹考虑优秀传统戏、新编历史剧和新编现代戏三并举;在剧情内容上讲究行当、流派、风格的统筹考虑、兼收并蓄;在剧目演出的时间上讲究旧录象和新录象有机结合。

“赞助视频”,顾名思义,是戏迷提供一定的资金援助给本站才能下载欣赏的视频(由于本站是公益性非盈利网站,寻求赞助只是为了本站的生存和发展,所以赞助金额是很有限的。一般为:1、单月包月15元;2、连续三月拥有下载权限,赞助资金一次性给付,30元;3、连续半年拥有下载权限,赞助一次给付,50元;4、连续一年拥有下载权限,赞助资金一次性给付,80元。由于本站“赞助视频”栏目时常处于调整和增加剧目的过程中,戏迷通过提供仅可能少的赞助资金获得连续下载权限进而获得最大的下载效益还是很必要的。)

这是继京剧艺术网之后,第二个要搞收费视频的京剧网站。网络戏曲的春天来了?网站已经找到了以网养网的方法?小豆子没有看出来,看出来的,无非三点:盲目、短视、低端。

所谓盲目,就是在没有摸清市场环境的情况下,贸然下水。要知道,这样的视频服务,是需要很大空间的,空间哪里来?银子买来。那么如果花了银子,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即没有一定数量的人去花钱下载,那这先期的投资就算砸了。所谓短视,就是在本来京剧出版物就不是很畅销的今天,通过网络去做这种“倒卖”的生意,只会让市场更疲软。若真和现在网络相声那样,涌现出大批的原创品,或者通过电视台挖掘出非出版物的资料,通过网络普及,那就是两码事了。所谓低端,就是在电影、电视剧、甚至相声都已经步入点对点下载时代而不在依赖大空间、大投资的背景下,京剧依然坚守着这费钱费地费时的服务器/客户下载方式。

所以相对京剧而言,相声还是门大众艺术,至少它在普及的手段上,要比京剧高明得多。京剧在网上的传播方式,也应该换换思路了。

京剧脸谱新闻

去年年底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一段新闻

……记者昨天了解到,中山街头洗手间已经越来越充满文化内涵,在市区某西餐厅,通向洗手间的一路上可以看到许多漂亮的图画。卡通人物、电影海报、美女画报、寓言画,似乎杂乱无章、实际却是很人性化的设计。

京剧脸谱作标记:在一家洗手间,记者在门上发现有趣的标记,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原来,设计者借助了中国京剧的艺术脸谱,把卫生间标记设计得充满艺术气息,女厕标记为凤冠霞辔,男厕则是黑色脸谱……

当然,这只是新闻的节选,通篇新闻是在说厕所文化。不管怎样,如果中国的厕所全都用这种形式区分男女,也算是对京剧脸谱的一种普及吧 表情 尽管有些别扭。

昨天又有这么一条新闻

……据旅顺口公安分局刑警大队介绍,去年12月30日凌晨3时左右,在旅顺闹市区的某24小时营业的“快客”超市闯进了4个头戴孙悟空和其他京剧样式脸谱的年轻人,他们将砍刀架在了两名女服务员脖子上:“快把钱都拿出来,不然要你们的命!”那些脸谱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更显恐怖。惊魂不定的两名女服务员眼看着劫匪们抢走了超市内的600余元现金和20余盒各种香烟,服务员赵某的小灵通和兜内的40余元也被劫匪们给收走,抢劫过程仅用了不到5分钟。

警方经过严密侦查,在位于旅顺口区九三路的赵某家将犯罪嫌疑人“孙悟空”赵某抓获,警方根据赵某的交代,很快将另一犯罪嫌疑人“关公”刘某擒获;侦查员们又顺藤摸瓜,当晚6时在旅顺一火锅店内将第三名犯罪嫌疑人“曹操”王某抓获。而另一犯罪嫌疑人“鬼脸”刘某听到了风声外逃……

怎么脸谱都不往正地儿去呢?不是厕所门上就是歹徒脸上…… 表情

《黄鹤楼》

《黄鹤楼》这出戏,有什么看的呢?

剧情很简单,周瑜让刘备去黄鹤楼赴宴,实际上就是要荆州。诸葛亮逼着刘备只带着赵云去赴会,临行前给了一支竹节。会上谈判没有成功,周瑜把刘备君臣困在楼上,赵云打开竹节,是当年诸葛亮借东风时周瑜给的令箭,于是拿着令箭君臣二人顺顺当当地下了楼跑了。

这出并非出自《三国演义》原著的剧目,单以剧情来论,简直毫无逻辑情理可讲。本来嘛,诸葛亮干吗非得让刘备去赴宴啊?头次临江赴会,那是刘备带着关公去前线慰问,那会儿就把个诸葛亮急得够呛(这是戏里面少有的诸葛亮着急的情况)。二次东吴招亲,那是有利可图,可以给刘备招个媳妇,所以才前去。而这次赴会,只有投资,而不会有任何收益。戏里诸葛亮对刘备说:“若是不去,那荆州岂不是他人的了?”毫无道理,刘备不去,那荆州能怎么样?去了,又能如何?最后结果很明显,去赴会了,脱险回来了,荆州还是荆州。谈判没成,也没有任何不良后果,倒是徒劳去担风险。

所以这次赴会的目的,纯粹就是为了赴会而去赴会,或者说,为了显示诸葛亮的能耐而去赴会;按照戏文来看,是为了接《借东风》的茬儿而赴会的。《借东风》里诸葛亮接了令之后不是有这么个下场对嘛:“今日令箭到我手,改日还他在黄鹤楼。”那时就算定若干年后周瑜会请刘备到黄鹤楼吃饭——京剧里的诸葛亮,比鲁迅所说的“妖”还要“妖”。

前面张飞闯帐一场,与《回荆州》里听琴极其相似,不仅辙口都是一样的,唱词也是类似,不知道谁借谁的光。这么看起来,这戏实在没有看头。当然,这戏和很多京剧剧目一样,不值得推敲,情节也不是看点。这出《黄鹤楼》,最主要的看点是演员在里面的做戏:比如刘备的没出息,周瑜和赵云的比架子等等。好角儿演来,同样出彩。

《黄鹤楼》高蕙兰饰周瑜、哈元章饰刘备、吴兴国饰赵云
《黄鹤楼》高蕙兰饰周瑜、哈元章饰刘备、吴兴国饰赵云

这个录像一般了,除了哈元章的刘备还算不错以外,去周瑜的高蕙兰龙虎之气不足,毕竟是女小生,与叶盛兰、李盛藻的那版录音相去甚远。前面张飞是由高德松扮演,彼时已是暮年的高德松,嗓音虽然洪亮,但张飞还是显出老态,不过依然难得。想来现在的编剧,是绝不会编出这么一个情节毫无新意的剧目,因为现在已经没有角儿了,京剧也早从角儿的艺术变成了导演的艺术。

不值钱的盛事

记者从济南市文化局获悉,1月7日下午,正在济南参加第四届泉城新年京剧晚会的京剧名家马长礼喜收弟子,优秀青年演员沈利正式拜师,这也是继李保良拜师著名书法家、奚派嫡传欧阳中石,郭捷拜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多奎先生亲授弟子李鸣岩为师之后,济南市京剧院在京剧流派传承和发展上的又一盛事。

这条新闻有意思,马长礼收了济南市京剧院的一名演员做徒弟,就成“盛事”了。现在是个演员就最起码被冠以“艺术家”的头衔,这已经不新鲜了。随着京剧继续走下坡路,我们不但能看到更多艺术家的出现,而且京剧的盛事也会是一个接一个了。

京剧世界的生活指南:探病

在京剧世界里,如果你去探一位病人,那就要注意了。最需要牢记的就是:如果病人睡着了,不要去把他叫醒。

这方面的悲惨例子太多了,在戏里,一位病病歪歪的人物登场后,唱上一段,便“昏昏沉沉”睡去了,按照《白帝城》里刘备的话,就是“养一养精神”。此后不久,探病的人就来了,来了便进病房,然后一句“某某醒来!”这边病人便“睁开昏花眼”,见到来探病的,又是一阵伤心难过,加上刚才要休息没休息好,于是没唱几句,就呜呼哀哉了。像上面说到的《白帝城》里的刘备,以及《让徐州》的陶谦,《洪羊洞》里的杨六郎,《生死恨》的韩玉娘,《七星灯》里的孔明,等等,都是这样故去的。

以眼下来说,以色列的总理沙龙在几次大手术后,目前属于昏迷状态,现在医院试图将其唤醒。如果这是在京剧里,我们可以想象到如下场景:

(沙龙睡。医生上。)
医生 (白) 总理醒来!
沙龙 (二簧摇板) 我方才朦胧将睡定,
耳旁又听有人声。
猛然睁开昏花眼,
又见医生到来临。
(此后对话若干,然后沙龙就不行了。)

所幸的是,沙龙没有生活在京剧世界。

新编京剧最大的悖论

一个时期以来,对于京剧的改编,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论点:“通过对流传千年的传奇故事的重新演绎,化腐朽为神奇,去除封建糟粕,展现人世间的真善美,颂扬人性的伟大力量……”这,就是新编京剧以及改编传统戏最大的悖论!

以“去除封建糟粕”为己任的新编戏,恰恰是用封建的糟粕思路去演绎戏剧故事。比如一出戏,明明是古代的故事,却偏要把里面“迷信”的东西去掉,把“一夫多妻”去掉,把每个古人弄得都如同现代的模范英雄一般,显然,迷信的东西、封建的思想、旧体系的道德观,犯了现代社会的讳。

汉初的蒯彻,到后来成了蒯通;隋唐的李玄霸,唐朝的陈玄礼,到后来都像入了富连成一般,成了李元霸、陈元礼。原因么,一个是犯了汉武帝刘彻的名讳,一个是犯了清康熙玄烨的讳,都“改名”了——只不过这个改动,都不是本人“自愿”的,而是在他们身后少则五十年、多则一千年后,“被迫改名”的。这就是最可笑的封建糟粕之一——犯讳。

而今天的新编历史剧,把“无神论”、“一夫一妻制”、甚至更高境界如英特纳雄耐尔一类的理论,都要强加到戏里面的古人头上,因为在编剧们看来,古人们的旧思想与今天的观念格格不入。这不是废话吗?古人的思想本来就是与现代人的思想不同,可这群编剧们偏偏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认为这些旧思想犯了当今道德、法律、价值观的讳。

于是一出戏,今天因为这个行市而被“重新演绎”一遍,负载上今人的思想寄托,明天因为那个政治环境再被“重新演绎”一遍,挑上新的政治担子。而坐在台下的观众,已经被超负荷的“思想境界”、“中心主题”、“伟大力量”等等弄得头晕目眩,哪里还有心思去欣赏本来最该欣赏的要素——表演呢?

所以,新编京剧最大的悖论就是:新编京剧是重新演绎历史,去除封建糟粕的。

姚文元死了

新华社报:“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主犯姚文元因患糖尿病,于2005年12月23日病亡。姚文元,男,74岁,于1981年1月被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判处有期徒刑20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1996年10月刑满释放。”

姚文元最著名的地方,应该就是那篇《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吹响了文革的号角,而这恰又与京剧相关。人已死了,文章犹存,今天再看,算是对一个时代的告别吧。

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
《文汇报》1965年11月10日,姚文元

从1959年6月开始,吴晗同志接连写了《海瑞骂皇帝》、《论海瑞》等许多歌颂海瑞的文章,反复强调了学习海瑞的“现实意义”。1961年,他又经过7次改写,完成了京剧《海瑞罢官》,还写了一篇序,再一次要求大家学习海瑞的“好品德”。剧本发表和演出后,报刊上一片赞扬,有的文章说它“深寓着丰富的意味”、“留给观众以想象的余地”,鼓吹“羞为甘草剂,敢做南包公”;有的评论文章极口称赞吴晗同志,“是一位善于将历史研究和参加现实斗争结合起来的史学家”、“用借古讽今的手法,做到了历史研究的古今作用”,这个戏更是“开辟了一条将自己的历史研究更好地为社会主义现实、为人民服务的新途径”;有的文章还说:“人们在戏里表扬‘清官’……是在教育当时的做官的,起着‘大字报’的作用。”

既然《海瑞罢官》及其赞扬者提出了这么重大的问题,并且广泛地宣传了他们的主张,我们就不能不认真地进行一次研究。

《海瑞罢官》是怎样塑造海瑞的?

在这个历史剧里,吴晗同志把海瑞塑造得十分完美,十 分高大,他“处处事事为百姓设想”,“是当时被压抑,被欺负,被冤屈人们的救星”,在他身上,你简直找不出有什么缺点。看来,这是作者的理想人物,他不但是明代贫苦农民的“救星”,而且是社会主义时代中国人民及其干部学习的榜样。

为了塑造自己的英雄,作者是精心设计过的。安排这位青天大老爷的出场,就用了九场戏中整整三场戏。第一、二两场戏,海瑞都没有出场,剧本不惜笔墨地大写徐府即曾经斗倒严嵩、当过首相、退休在家的徐阶一家,如何霸占农民土地、强抢民女、贿赂官府打死贫苦农民赵玉山,正当在公堂上农民洪阿兰“满腔悲愤唤苍天”之际,一纸紧急公文带来海瑞将作应天十府巡抚的命令,得意忘形的官吏们如闻晴天霹雳,惊呼“这便如何是好!”连“衙役”都大叫“海青天要来了,这可不得了!”第三场戏海瑞穿便服上场了,作者安排他当面倾听“心如油煎”的“众乡民”如何用最敬仰的词句,倾吐对海青天的百般盼望,歌颂他是“公正为官”、“明断公案”、“口碑颂满”、“美政多端”……。虽然封建社会“上下都是官世界”“有理无钱莫进来”,但呼冤的农民一致相信“海青天”这个官是一个例外,“海青天一定能替我们作主!”

这种烘云托月的手法,是为了使观众强烈感到只有海瑞才能解救农民的痛苦、它说明了《海瑞罢官》并不是如作者所说的是写什么“封建统治阶级的内部斗争”,而是千方百计地为我们今天的观众塑造一个决定农民命运的英雄。

戏剧冲突围绕着“退田”展开。虽然吴晗同志在序言中自称剧本“改以除霸为主题”,但实际上冤狱是从占田开始,“除霸”、“平冤狱”的行动也是围绕着“退田” 进行。“退田”被写成是“帮助穷农民办法的一种”,作为戏剧冲突最高潮的“罢官”,就是罢在“退田”这件事上。剧本通过“乡民甲”的口特别说明:“我等都是徐家佃户”;要观众记住:戏里写的是贫苦农民同徐阶等乡官、贪官之间的斗争,而海瑞是完全站在徐家佃户一边的。“海青天”果然不负众望,一上任就“为民作主”,他不但咒骂“高放债强占田真真市侩”,鼓动农民去“告状”,而且在公堂上颇有民主风度地征求告状的“父老们”的意见。农民要求退还被徐家和“各家乡官”所占土地,要求“大老爷作主”,于是海瑞一道号令,“发出榜文,限令各家乡官,十日内把一应霸占良民田产,如数归还”。退田以后,尖锐的阶级矛盾忽然都不起作用了,“众乡民”向海瑞叩头道:“大老爷为民作主,江南贫民今后有好日子过了!”

作者要贫民们“感恩戴德,……朝夕礼拜”,欣喜鼓舞,齐声“同唱”对清官的赞歌:“今日里见到青天,勤耕稼重整家园,有土地何愁衣饭,好光景就在眼前!”剧本告诉人们:尽管封建制度原封未动,地主残酷地压迫和剥削依然存在,只要照海瑞的办法去做,农民的“土地”、“衣饭”就统统可以解决,“一片好光景”就在 “眼前”了!

剧本还着重刻划了海瑞如何“为民雪恨”,大杀“贪官”。剧本反复宣传:“冤狱重重要平反”,海瑞决心“平民愤”,要把“恶官吏都扫颈,“今日定要平民怨,法无宽恕重如山。”行动是:剧本中海瑞判华亭知县王明友斩罪,判松江知府李平度“革职囚禁,听候朝命”,判徐阶儿子徐瑛绞罪。据吴晗同志自己说,为了不致让海瑞“走得灰溜溜的……没劲头”,“下了决心,把徐瑛处死”。这样,罢官而去的海瑞,便成为一个反抗封建皇朝的胜利了的英雄。戏结束时,徐瑛被处死刑,徐阶昏倒下去了,新任巡抚惊惶失措,海瑞高举大印,昂然挺立,口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心里想:“我海瑞还是胜利了!”作者塑造自己的英雄人物的任务,也 “胜利”完成了。

这个戏里,作为正面英雄人物出现的,只有海瑞一人。农民只能消极地向大老爷喊冤,恳求“大老爷与我等作主”,把自己的命运托给“海青天”。为了衬托海瑞形象如何高出于所有封建官吏,其他出场的主要官吏统统设计成坏蛋。海瑞的妻子和家人也是“明哲保身”派,只有他母亲支持了他一下。海瑞孤零零一个人,从经济到政治,单枪匹马搞了一场大革命。

看完这出戏,人们强烈地感到:吴晗同志塑造的这个英雄形象,比过去封建时代许多歌颂海瑞的戏曲、小说都塑造得高大多了。尽管吴晗同志在剧本的单行本前面特地写了历史说明,还在“海瑞罢官本事”中摘录了许多条史料,企图使人们得到这样的印象:他是完全根据历史事实来写戏的;但是,人们仍然不能不发出这样的疑问: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当中,难道真的出现过这样的英雄吗?这个“海青天”是历史上那个真海瑞的艺术加工,还是吴晗同志凭空编出来的一 个人物呢?

一个假海瑞

我们不是历史学家。但是,根据我们看到的材料,戏中所描写的历史矛盾和海瑞处理这些矛盾时的阶级立场,是违反历史真实的。戏里的海瑞是吴晗同志为了宣扬自己的观点编造出来的。

海瑞是1569年夏到1570年春这段时间内,任应天巡抚的。当时,江南农村中的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十分尖锐。从正德到嘉靖、隆庆年间,随着地主阶级用各种方法疯狂地掠夺农民土地,土地集中程度越来越高,农民受的剥削越来越重。《日知录》载:“吴中之民,有田者什一,为人佃作者什九。”说明松江一带绝大部分土地都被地主所占有。顾炎武虽没有指明确切年代,据我们查到的资料,这个估计是符合明代中叶以后苏、松一带情况的。掠夺土地最厉害的,是依仗政治势力扩大 “皇庄”的皇族地主集团,此外就是一部分在乡间的官僚地主,徐阶就占有大量土地,有的说24万亩,有的说40万亩,大约相当于今天上海市所属松江县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或一半。海瑞所谓“华亭乡官田宅之多,奴仆之众,小民詈怨而恨”,就是他亲眼所见的阶级斗争尖锐化的写照。

土地的集中,加速了农民同地主阶级矛盾的尖锐化。农民大批破产逃亡,许多土地荒芜,“无田者为人佣工”(《华亭县志》)。农民阶级同地主阶级的矛盾是封建社会的根本矛盾,阶级斗争的尖锐化,必然会影响地主阶级内部各个阶层的相互关系。在土地绝大部分为地主占有的情况下,官僚地主要继续兼并土地,不能不把对象集中到中小地主,以及“请人耕作”的“富家”即“富农”(又叫“上农”)身上,因而地主阶级内部矛盾也尖锐起来。同时,由于官僚地主隐匿了大批不交税的土地,独占剥削果实,封建皇朝的财政十分困难,“帑藏匮竭”,一部分在朝的官吏不断地要求查田,要求限制“皇庄”和其他庄田,限制继续兼并中小地主的“民田”。这就引起了朝野各派地主集团之间矛盾的尖锐化。而当时官僚地主兼并土地的主要方法之一,就是海瑞在“退田”中所反对的所谓“投献”。

投献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有势力的豪强地主收买同原田主有某种关系的狗腿子,把原田主的田“献”给自己,使原有的“富家”丧失土地,“献田”的狗腿子就变成这块土地的管家或二地主。另一种是中小地主、富农、个别或少数自耕农为了逃避严重的徭役和赋税,把自己的田寄献给官僚地主。

因为《明律》规定官僚可以根据品级的高低有减免徭役赋税的特权,把田算在官僚地主的名下,就可以逃避徭役。官僚地主乘机把想逃避徭役的中小地主和富农、自耕农的土地强占为己有。由于土地绝大部分都为地主、富农所占有,官僚地主通过“投献”强占的土地主要是中小地主和富农的土地。这是事情的本质。《海瑞介公传》中记载:“以故富者辄籍其产于士大夫,宁以身为佣佃而输之租,用避大役,名曰投献。故士一登乡举,辄皆受投献为富人。而士大夫既谢失势,又往往折入于暴贵者,以兼并为固然。乃豪强大有力之人,视田宅所便,收之莫敢不与。”这里所说的“富者”,当然不是贫农,他们无田可“献”;而是指地方上“失势”的士大夫或没有政治身份的中小地主和富农。他们的“民田”不断被“豪强大有力”的官僚地主兼并,达到“收之莫敢不与”的地步。既严重损害了中小地主和富农的利益,又严重影响了皇朝的财政收入。

正因为这样,海瑞一到松江华亭一带,就发现当地的“诸生员”“乡官之贤者”甚至某些“府县官”,都“群声”反对徐阶这类大官僚地主兼并巨量土地,反对他们搞“投献”。

“乡官之贤者”对海瑞说:“二十年以来府县官偏听乡官举监嘱事,民产渐消,乡官渐富”。后八个字不是活活画出大官僚地主吞并中小地主的一幅图画吗?海瑞下的结论是:“为富不仁,人心同愤”,这个“同愤”,就是指中小地主、富农以及代表他们利益的知识分子对大地主兼并的共同的政治态度。

当戴凤翔这个江南大地主的代言人攻击海瑞纵容“刁徒”时,海瑞就用上述材料证明他的“退田”是以这些人的呼声为基础的。看来,海瑞的话符合事实。他的“退田”,反映了这些“民产渐消”的中小地主和富农的共同要求,也为了缓和地主阶级内部矛盾以及广大农民同地主阶级之间越来越尖锐的阶级矛盾,有利于增加赋税收入,解决朝廷的财政困难。

弄清楚这些历史事实以后,《海瑞罢官》怎样歪曲了阶级关系,就清清楚楚了。

海瑞要乡官退田,是要地主向农民退还土地吗?不是。《明史》及几个海瑞传记都写明,海瑞要求乡官退田是退出“受献”的土地。“公严厉以治,下令受献者悉退还,或许赎回。”这是削弱兼并,打击大地主。除退回官府的以外,退出去的田,绝大部分还是落到原来“献田”的“弱者”、“富户”即中小地主和富农手中,实际上保护了中小地主和富农的利益。贫雇农既无田可“献”,无钱去“赎”,“退田”当然不会退到他们手里。怎么能够臆造出海瑞是一心一意为贫农获得土地而 “战斗”呢?

海瑞要徐阶退田是为了“徐家佃户”翻身吗?根本扯不上。海瑞在给李春芳的信中说明过要徐阶“退田”的目的:“若不退之过半,民风刁险,可得而止之耶!为富不仁,有损无益,可为后车之戒……区区欲存翁退产过半,为此公百年后得安静计也,幸勿以为讶。”这不是把海瑞的阶级立场说得再明白没有了吗?明明是为了 “止”民风的“刁险”,是为了地主阶级不致在越来越尖锐的阶级斗争中被打倒,是为了徐阶“百年后得安静”,哪里是什么征求贫农意见而解决“徐家佃户”的土地问题!

海瑞搞“退田”是“为民作主”吗?海瑞自己在《督抚条约》中告诉我们:他当巡抚的一切措施,都是“除积弊于相安,复祖宗之成法”。原来“祖宗”制定的《明律》中早有规定:“若将互争及他人田产妄作己业朦胧投献官豪势要之人,与受者各杖一百,徒三年。”这不正就是海瑞所处理的矛盾吗?明皇朝早就规定这条反投献的法律,是为了缓和本阶级的内部矛盾,防止兼并恶性发展,以利于巩固整个地主阶级专政。这个法律后来成了一纸空文。海瑞不过在这个范围内搞了一下反投献而已,怎么能够把他写成为江南农民“作主”呢?

海瑞为了“穷农民”而反对过“高放债”吗?最好听听海瑞反驳戴凤翔攻击他的话:“先年粮长往往于收粮时,先除还自己平日私债,后算官数;富豪亦乘出米之时,伺逼偿债,公私并举,钱粮难完。臣……谓待完粮后,方私下取偿,非禁不许还债也。”“公”是封建皇朝;“私”是地主土豪。海瑞说明自己并不反对乡间的地主剥削,并不反对“放债”,只是为了解决皇朝的财政收入问题,反对乡间大地主独吞剥削果实。

海瑞从来没有想从根本上解决农民同地主之间的矛盾。他只是想缓和这个矛盾。海瑞自己就说过:“以下奉上,义不可缺,为之损益调停,使可久行”。坦率地说明了他做的是“损益调停”的工作,目的是把大地主的剥削限制在不妨碍地主阶级根本利益的法定范围之内,削弱农民的反抗,使“以下奉上”的封建剥削可以“久行”。他再三再四要农民服从封建统治,遵守“礼义”,“毋作强贼”,对已产生的农民暴动,他主张双管齐下,“用兵安民,并行不悖”。他反对最反动的大地主,目的并不是削弱地主的土地所有制,而是巩固地主的土地所有制,巩固地主对农民的统治,巩固明皇朝政权。这是封建统治阶级各个集团、各个派别的共同利益,也是地主阶级的“长远利益”所在。把海瑞写成农民利益的代表,这是混淆了敌我,抹杀了地主阶级专政的本质,美化了地主阶级。海瑞一再表明自己对于皇帝忠心耿耿,他给高拱的信中痛陈自己内心时说:“区区竭尽心力,正欲为江南立千百年基业,酬上恩报知己也。”他怎么能够做出动野千百年基业”的事来呢?

对“退田”的描写是假的。“平冤狱”的描写是真的吗?根据我们查到的资料,只能做出否定的回答。松江知府、华亭知县根本没有被杀、被革。海瑞任应天巡抚时,苏、松一带没有撤掉任何一个县以上的官。徐阶的儿子根本没有死,曾被判充军。这件事也不是海瑞干的,而是徐阶罢相后,徐阶政敌高拱再起时干的,张居正上台,这个判决就取消了。《明史·高拱列传》是这样写的:“阶子弟颇横乡里,拱以前知府蔡国熙为监司簿录其诸子,皆编戍,所以扼阶者无不至。逮拱去位,乃得解。”《徐阶列传》中也有相同的记载。抓徐阶儿子这件事,性质上是高拱乘机报复,执行者也是另外的官僚,同海瑞不相干。严嵩垮了之后,徐阶、高拱、张居正之间进行过长期的夺权斗争。把内阁中不同政治集团的倾轧,硬移到海瑞身上,变成海瑞“站在穷农民一边”去“平民愤”,这不是违背了基本的历史事实吗?吴晗同志明明知道历史上“徐阶的儿子只被判处充军”,但为了极力美化海瑞,仍旧要这样写,这说明他为了塑造自己理想的英雄,是不惜改写历史的!

海瑞也不是像戏里写得那样“民主”。相反,他认为“江南民风刁伪”,“百端架诬,盖不啻十状而九”。他自言对付“刁讼”的办法是“衙门前尝不绝七八人枷号,又先痛打夹苦之”,认为这是好经验。海瑞在《兴革条例》中谈到“疑狱”时还说过:“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以存体也。”

下有小注曰:“乡宦小民有贵贱之别,故曰存体。”为保护“贵贱之别”可以“宁屈小民”,这是地主阶级专政反动本质的表现。现在硬说海瑞如何民主,甚至会向农民请求“指教”,这岂不是把海瑞的政治立场给颠倒过来了!

看一看这些历史事实,再看一看《海瑞罢官》中的假海瑞,就不难发现,这是一个编造出来的假海瑞。这是一个用资产阶级观点改造的人物。历史剧需要艺术加工,需要再创造,我们并不要求新编历史剧的细节都同历史一样,但必须要求在人物的阶级立尝阶级关系上符合于历史真实。尽管吴晗同志曾经说过历史剧要“力求其比较符合于历史真实,不许可有歪曲,臆造”,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这个新编历史剧中海瑞的形象已经同合理想象和典型概括没有什么关系,只能属于“歪曲,臆造”和 “借古讽今”的范围了。

阶级斗争的进程告诉我们:无论海瑞或海瑞以后的封建官吏,都无法使已经腐朽没落的明皇朝恢复青春,更无法缓和农民仇恨的烈火。海瑞之后,松江农民依旧受着重重残酷的压迫和剥削,兼并、逃亡继续发展,阶级矛盾继续尖锐化。

1587年海瑞死,以后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势如怒潮。1644年明亡,离海瑞死还不到60年。在这样历史现实面前,剧本竟然要贫农对“退田”唱出“有土地何愁衣饭,好光景就在眼前!”欢呼“江南贫民从此有好日子过了!”这不是荒唐到可笑吗?

《海瑞罢官》宣扬了什么?

既然是一个假海瑞,我们就来看一看作者通过这个艺术形象宣扬了什么?

我们知道,国家是阶级斗争的工具,是一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的机关。没有什么非阶级的、超阶级的国家。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对待国家问题的基本观点。从这种观点出发,就不能不承认,封建国家是地主阶级对农民实行专政的工具。

封建国家的法律、法庭和执行统治权力的官吏,包括“清官”、“好官”在内,只能是地主阶级专政的工具,而决不可能是超阶级的,决不可能是既为统治阶级又为被统治阶级服务的工具。当然,由于地主阶级内部存在各种阶层和集团,由于阶级斗争形势的变化,他们之间在这个或那个问题上,在对待大地主、中小地主和富农利益的态度上,在压迫农民的程度和方法上,会有区别,有斗争。但是,从根本上说,这种斗争的实质不可能超越维护地主阶级专政的范围。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把这种地主阶级内部斗争歪曲成农民同地主之间的阶级斗争。就拿“清官”同“贪官”的斗争来说,确实有过清官大老爷在地主阶级的法庭上、根据地主阶级法律的某些条文,惩办一些“贪官”的事;也有个别农民所告的恰巧是某个“清官”所反对的派别或集团中的一员,出现个别农民在这个“清官”面前“打赢”官司的事。这种现象迷惑过不少没有政治斗争经验的农民,使他们看不清“清官”的阶级面貌,看不清封建国家和封建法庭的阶级本质,地主阶级也经常利用这种现象来麻痹农民的觉悟,把“清官”当作掩盖阶级统治本质的工具,当作配合武装镇压、对农民进行阶级斗争的重要手段。《明史》上就记载过地主阶级派出“清官”作为缓兵之计,然后把起义农民一举消灭的事。但是,从根本上说,不论“清官”、“好官”多么“清”、多么“好”,他们毕竟只能是地主阶级对农民实行专政的“清官”、 “好官”,而决不可能相反。

《海瑞罢官》却向我们说:不!“清官”不是地主阶级专政的工具,而是为农民阶级服务的。你看,戏里的海瑞是一个封建皇朝的钦差大臣,可是他却代表贫苦农民利益向徐阶展开剧烈的斗争。在这场斗争中,一方面,“清官”海瑞以保护“徐家佃户”和所有贫苦农民利益的大英雄出现,同所有执行地主阶级专政的别的官吏相对立,“清官”和“贪官”之间的矛盾竟被写成保护农民和镇压农民的矛盾、退还农民土地和强占农民土地的矛盾,丝毫看不出“清官”在巩固地主阶级专政中的作用。另一方面,所有农民都被写得消极无为,没有一点革命的斗争精神,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跪下来向“海青天”告状,哀求青天大老爷为他们申冤作主,把“清官”看作是自己的救世主。显然,在《海瑞罢官》的作者看来,阶级斗争不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动力,“清官”才是推动历史的动力;人民群众不需要自己起来解放自己,只要等待有某一个“清官”大老爷的恩赐就立刻能得到“好日子”。这样,戏中就把作为地主阶级专政工具的“清官”和法律、法庭,统统美化成了离开地主阶级专政而独立存在的超阶级的东西,宣扬了被压迫人民不需要革命,不需要经过任何严重斗争,不需要打碎旧的国家机器,只要向“清官”卑躬屈膝地叩头,实行封建皇朝的“王法”,就能把贪官污吏一扫而光,就能求来“好光景”。

列宁说过:国家问题,这是一个“被资产阶级的学者、作家和哲学家弄得最混乱的问题”(《论国家》)。所谓“清官”“平冤狱”之类,作为国家问题的一部分,恐怕是被地主资产阶级弄得特别混乱的问题,成了毒害人民思想的一种迷信。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有责任揭露这种假象,破除这种迷信。《海瑞罢官》恰恰相反,它不但不去破除这种迷信,而且在新编历史剧的名义下百般地美化地主阶级官吏、法庭、法律,加深这种迷信。农民本来还知道“上下都是官世界”,“有理无钱莫进来”,海瑞一出场就愤慨问农民,地主恶霸“凭的是哪条王法?”教训农民:“这又是你们的不是了,为何不告?”在“平冤狱”的过程中,又反复强调“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之类掩盖“王法”阶级本质的话,并且用“实际行动”证明:只要有海瑞这样的“清官”按“王法”办事,就能使法庭变成保护农民的场所,就能 “为民雪恨”,就能平反“冤狱”,使农民获得土地。这不是把地主阶级的国家机器统统当作保护农民的工具了吗?这不是把地主阶级专政镇压农民的本质一笔勾销了吗?这不是在宣传只要有地主阶级清官大老爷在衙门里“为民作主”,农民一“告”就能获得解放了吗?这种大肆美化地主阶级国家、宣传不要革命的阶级调和论的戏,还谈得上什么“历史剧的创作也必须以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呢?

自从人类社会有阶级和国家以来,世界上就没有出现过“大老爷为民作主”的事情。在中国,不但地主阶级改良派,就是资产阶级民主派也从来没有给农民带来什么“好日子”。

只有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伟大革命彻底打碎了地主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建立了以无产阶级为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才解决了江南和全国农民的“土地”“衣饭”问题。这毕竟是任何人都无法推翻的铁的事实。

我们希望吴晗同志把自己塑造的海瑞形象,把通过这个形象宣扬的那些观点,同毛泽东同志一再阐明过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观点对照起来看,就不难发现,吴晗同志恰恰用地主资产阶级的国家观代替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国家观,用阶级调和论代替了阶级斗争论。在今天宣扬这些地主资产阶级吹嘘了千百年的陈旧观点: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对谁有利?需要分清是非。

《海瑞罢官》要人们学习什么东西?

海瑞是一个有影响的历史人物。看来,他是封建社会处于没落时期,地主阶级中一位较有远见的人物。他忠于封建制度,是封建皇朝的“忠臣”。他看到了当时农民阶级同地主阶级尖锐矛盾的某些现象,看到了当时本阶级内部某些腐化现象不利于皇朝统治,为了巩固封建统治、削弱农民反抗、缓和尖锐的阶级矛盾,为了维护封建皇朝的根本利益,他敢于向危害封建皇朝利益的某些集团或者某些措施进行尖锐的斗争。在若干事情上,他同中小地主和富农利益一致,抑制豪强地主,目的是为了巩固整个地主阶级对农民的专政,维护皇朝的利益。他上《治安疏》,这是被吴晗同志和许多文章、戏剧说成是代表人民利益的事情,也有人专门编演过新的历史剧《海瑞上疏》,可是,正如他在疏本劈头就说的:他认为“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他的目的是为皇朝“求万世治安”。这个行动也只能说明他如何忠君,而不能说明别的。

所以嘉靖皇帝没有杀他,他死后,皇帝很难过,“赠太子少保,谥忠介。”礼部左侍郎祭悼时还说:“虽强项不能谐时,而直心终以遇合”。封建皇朝很懂得海瑞是地主阶级利益忠心的保卫者。这是海瑞的阶级本质,是海瑞全部行动的出发点和归宿。象吴晗同志那样,把海瑞描写成农民利益的代表,说什么海瑞“爱护人民,一切为百姓着想”,他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斗争,甚至把他说成是“不怕封建官僚势力”的英雄,这是彻底歪曲了海瑞的阶级面貌的。明皇朝歌颂海瑞“保民如子”,吴晗同志则说他“一切为老百姓着想”,请问两者到底还有什么区别呢?

历来地主阶级史书上,还曾经大书特书过许多材料来说明海瑞如何“处处事事为百姓”,如海瑞在担任江南巡抚时期,如何大反徐阶,大搞“退田”,如何“不到一个月”就修好了吴淞江,人民歌颂他是“海龙王”,等等。因此,他死后,“小民罢市,丧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夹岸,恸而哭者,百里不绝。”这些记载加上旧小说、旧戏的渲染,很容易迷惑人。但是,这种“官书”上的记载,显然包含着地主阶级的夸大成份,我们应当用阶级观点慎重加以分析。“反投献”要徐阶“退田”,是有过这件事的,但徐阶究竟退了没有,退了多少,是真退还是假退,都找不到可靠的材料。根据谈迁《国榷》隆庆五年七月记载,徐阶曾退出4万亩田,但那十分明确是退给官府,“入4万亩于官”,根本不是退给农民。极而言之,就算“退产过半”吧,也还是为了地主阶级利益,也并不是只有海瑞一人干过的事。徐阶在朝时,也干过“退田”,在嘉靖第4子景王载圳死时,“奏夺景府所占陂田数万顷还之民,楚人大悦。”如果不分析“还之民”这个“民”是哪个阶级,如果按照吴晗同志的观点,谁敢“退田”就是英雄,敢退几万顷皇田的徐阶岂不是比海瑞更大的英雄了么?修吴淞江确有这件事,但究竟修好了多少,也是值得怀疑的。只要想一想:在现代条件下修一条江都不很容易,海瑞难道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一条江整治好吗?据海瑞在《开吴淞江疏》中自己说,他原来“议开江面15丈”,从正月初三动工,到二月间钱就用光了,但“工程浩大,银两不敷”,要求动用公款。可见至少这一个多月中连原计划也没有完成,而且困难很大。吴晗同志鼓吹什么“进度很大,不到一个月就完工了”,这种夸大连海瑞自己的话也不符合,至于出丧的描述,我们只要想一想:在解放以前,广大贫苦农民在地主阶级残酷剥削下,穷得连衣服都穿不上,许多农民几代人穿一件破衣裳,自己家里死了亲人都没有丧服穿,就知道那时候能穿体体面面的“白衣冠”来路祭的人,决不是贫农,决不是吴晗同志说的“广大人民”,而只能是地主、富农和商人中的某些人。如果在新编的历史剧中,能够真正贯彻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用阶级观点,对这类史料进行科学分析,去伪存真,按照海瑞的本来面貌去塑造这个人物,使观众看到他的阶级本质是什么,用历史唯物论的观点去认识历史人物的阶级面貌,也不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从破除许多歌颂海瑞的旧小说、旧戏的所散布的坏影响来说,是有积极意义的。可是吴晗同志却不但违背历史真实,原封不动地全部袭用了地主阶级歌颂海瑞的立场观点和材料;而且变本加厉,把他塑造成一个贫苦农民的“救星”、一个为农民利益而斗争的胜利者,要他作为今天人民的榜样,这就完全离开了正确的方向。

吴晗同志毫不含糊地要人们向他塑造的海瑞“学习”。我们到底可以“学习”一些什么呢?

学习“退田”吗?我国农村已经实现了社会主义的集体所有制,建立了伟大的人民公社。在这种情况下,请问:要谁“退田”呢?要人民公社“退田”吗?又请问:退给谁呢?

退给地主吗?退给农民吗?难道正在社会主义道路上坚决前进的五亿农民会需要去“学习”这种“退田”吗?

学习“平冤狱”吗?我国是一个实现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如果说什么“平冤狱”的话,无产阶级和一切被压迫、被剥削阶级从最黑暗的人间地狱冲出来,打碎了地主资产阶级的枷锁,成了社会的主人,这难道不是人类历史上最彻底的平冤狱吗?如果在今天再要去学什么“平冤狱”,那么请问:到底哪个阶级有“冤”,他们的 “冤”怎么才能“平”呢?

如果不是学退田、学平冤狱,那么,《海瑞罢官》的“现实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吴晗同志会说:就算学习退田、平冤狱都不对吧,学习他“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精神,“以反对旧时代的乡愿和今天的官僚主义”,这总可以吧!?我不是在《海瑞罢官》的剧情提要中说过,这个戏“着重写海瑞的刚直不阿,不为强暴所屈”的“坚强意志”吗?我们今天在处理内部关系上不是也需要这种“真男子”吗?剧本中的确突出地写了海瑞反对“甘草”,骂“乡愿”,而且还把徐阶塑造成“乡愿”的典型。

官僚主义确实要反。事实上,中国共产党人从来没有放松过反官僚主义的斗争。但是,我们知道,今天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的官僚主义有它的社会根源和思想根源,需要长期的斗争才能根本肃清。至于说到“刚直不阿”,“大丈夫”、“真男子”、“反对乡愿”等等,那就需要首先明确它的阶级内容:为哪个阶级?对哪个阶级?各个阶级对这些概念有不同的理解,不能抛开它们具体的阶级内容而抽象化。地主阶级所提倡的“刚直不阿”、“大丈夫”等等,有它特定的阶级含义,根本不能同无产阶级的革命性、战斗性混为一谈。这里,我们想重复地引用一下毛泽东同志解释过的鲁迅的两句著名的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毛泽东同志说:“‘千夫’在这里就是说敌人,对于无论什么凶恶的敌人我们决不屈服。‘孺子’在这里就是说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对敌人,是“横眉冷对”,对人民,是甘心情愿地俯首做牛。今天如果离开了这样明确的阶级立尝阶级观点,抽象地说什么“刚直不阿”“大丈夫”等等,甚至把“俯首甘为孺子牛”也叫做“乡愿”,把横眉冷对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叫做“刚直”,用这种“傲骨”去搞什么“退田”、“平免狱”,去“反对今天的官僚主义”,去向劳动人民“罢官”,那会把人们引导到什么地方去呢?

如果不健忘的话,我们还会记得:1957年,当生产资料所有制方面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有一小撮人,忽然对于大反“乡愿”产生了特殊的兴趣。有人就曾用“反对乡愿”、“反对甘草”的口号来反对无产阶级的革命干部和民主人士中的左派,咒骂党的领导是“拘拘于小德的乡愿”,把跟共产党走的民主人士诬为 “甘草主义”,这样的语汇可以从当时的某些报纸上找到一大堆。因为站在地主资产阶级阶级立场看来,从党和人民的最高利益出发,采用民主和说服的手段,用团结——批评——团结的方法,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的矛盾,推动人们努力走向进步,都是“乡愿”,都是“甘草”;从地主资产阶级利益出发,敢于坚持错误到底,敢于做无产阶级专政的反对派,敢于把不赞成他们的人一棒子打死,这才是“大丈夫”、“强哉矫”,才是“羞为甘草剂”。这一套东西的实质早已路人皆知了,为什么《海瑞罢官》及其评论者又要重新拾起来加以鼓吹呢?

吴晗同志顽强地宣传过一种理论:历史剧要使封建时代某些人物的“优良品德”“深入人心,成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道德的组成部分。”我们不在这里讨论道德问题(这也是一个被资产阶级的学者、作家和哲学家弄得十分混乱的问题),但如果像《海瑞罢官》这样把海瑞的思想行为都当作共产主义道德的“组成部分”,那还要什么学习毛泽东思想,什么思想改造,什么同工农兵结合,什么革命化劳动化呢?

现在回到文章开头提出的问题上来:《海瑞罢官》这张“大字报”的“现实意义”究竟是什么?对我们社会主义时代的中国人民究竟起什么作用?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研究一下作品产生的背景。大家知道,1961年,正是我国因为连续三年自然灾害而遇到暂时的经济困难的时候,在帝国主义、各国反动派和现代修正主义一再发动反华高潮的情况下,牛鬼蛇神们刮过一阵“单干风”、“翻案风”。他们鼓吹什么“单干”的“优越性”,要求恢复个体经济,要求“退田”,就是要拆掉人民公社的台,恢复地主富农的罪恶统治。那些在旧社会中为劳动人民制造了无数冤狱的帝国主义者和地富反坏右,他们失掉了制造冤狱的权利,他们觉得被打倒是“冤枉” 的,大肆叫嚣什么“平冤狱”,他们希望有那么一个代表他们利益的人物出来,同无产阶级专政对抗,为他们抱不平,为他们“翻案”,使他们再上台执政。“退田”、“平冤狱”就是当时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革命的斗争焦点。阶级斗争是客观存在,它必然要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用这种或者那种形式反映出来,在这位或者那位作家的笔下反映出来,而不管这位作家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这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海瑞罢官》就是这种阶级斗争的一种形式的反映。如果吴晗同志不同意这种分析,那么明确请他回答:在1961年,人民从歪曲历史真实的《海瑞罢官》中到底能“学习”到一些什么东西呢?

我们认为:《海瑞罢官》并不是芬芳的香花,而是一株毒草。它虽然是头几年发表和演出的,但是,歌颂的文章连篇累牍,类似的作品和文章大量流传,影响很大,流毒很大,不加以澄清,对人民的事业是十分有害的,需要加以讨论。在这种讨论中,只要用阶级分析观点认真地思考,一定可以得到现实的和历史的阶级斗争的深刻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