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来“匪”去

新闻上说,台湾那边儿的部队在《我爱中华》这首歌中去除了“我们要消灭共匪”这样的字眼。

话说当年国共两党的宣传机器都是开足了马力,指着对方的鼻子互骂“匪”类:国民党称共产党为“赤匪”、“共匪”,共产党称国民党为“白匪”、“蒋匪”。这种“匪”的称呼,古来有之,比如“拳匪”义和团、“粤匪”太平天国,以致后来,这种称呼还延伸到了国外的对象,像朝鲜战场上著名的“美李匪帮”。

这种“匪”的称呼给人种歇斯底里的感觉,有点儿“咆哮体”的意思。不过出于政治宣传的需要,用这样的字眼很能让大众理解接受,而且骂阵一方也很爽。

自古我们的文艺就是和宣传绑在一起的,所以,应景的政治文艺作品在什么时代都会有。在两党被“一湾浅浅的海峡”隔开后,双方以各种形式进行政治宣传,其中,大约是通俗易懂的缘故,曲艺被广泛使用。

比如在共产党方面,王有声编过一个名叫《把美帝赶出台湾》的活洋片,其中甲乙两个演员在第二片中扮演蒋介石和他的副官,是这么个场景:

蒋介石(唱京剧坐宫调)蒋介石坐台湾好不伤惨,
           想从前比现在一阵心酸。
           我好比瓮中鳖难以动转,
           眼看着这江山就要完蛋。
   (白)     副官!
副官 (白)     有。
蒋介石(接唱)    叫副官快传令,把大陆来犯!
副官 (接唱)    此一去一定是不能回还。
蒋介石(白)     混蛋!
副官 (白)     是混蛋。
蒋介石(白)     马上传令,反攻大陆!
副官 (白)     报告总统!青年力壮的都跑啦!光剩下老弱残疾了,他们别说打仗,一听见枪响就得趴下。
蒋介石(白)     他妈的熊蛋!
副官 (白)     是熊蛋。
蒋介石(白)     马上下令,把台湾的老百姓都抓起来,充实部队,参加战斗!
副官 (白)     不行啊!总统,老的老,小的小,不顶用啊!
蒋介石(白)     你就将就点吧!
副官 (白)     是!

同时期,郭云霄创作过一个名叫《美帝滚出台湾去》的快板,开头儿还有普及历史知识的教育意义,是这样的:

竹板打,响连天,
诸位同志听我言。
说台湾,道台湾,
台湾是祖国的好河山。
两千年,在秦汉,
就与台湾有关连。
到了一三六零年,
台湾正式归中国管,
成为中国领土一部分,
这比美国还早四百多年。
让台湾,归祖国,
谁也不能来阻拦。
美国鬼,真混蛋,
国际的宪章它不管。
出了兵,开军舰,
侵略我国的台湾,
美国鬼,胡乱言,
耍起无赖占台湾。
世界人民看的清,
不准敌人来逞凶。
周总理,有声明,
六亿人民记心中。
锣鼓敲,口号喊,
解放台湾意志坚。

在政治漩涡中,文化艺术与政治是很难脱钩的。在大陆的梅兰芳尚都曾创作出《嫦娥赞公社》这样的作品,而随着国军到台湾的齐如山,也不能免俗。配合国军的政治宣传,齐老会弄出一些鼓词什么的,比如下面这段,摘自其为“总统复行视事三周年纪念”创作的《重整旧山河》:

这个时候,我们总统蒋公的处境,真是千难万难,古人有四句诗,说的正是这个情形,他道是,好比:
 一轮明月被云漫,
 虽然云漫月在天;
 有朝一日风吹散,
 光显明月照九天!
 总统立志决心肩此重任,
 这才复任总统把这一副重担扛上肩。
 自从重任扛上肩,
 吃尽了苦辣与酸咸。
 好在我们总统眼光看的远,
 一心救民救国不顾艰难。
 一面整理三军把兵精练,
 一面改良政治任能与选贤,
 一面侦查共匪扫清间谍,
 一面稳定社会要把万民安,
 一面在台湾把百般政事来整理,
 一面眼望着大陆照顾中原;
 把大陆的情形看的是清清又楚楚,
 便想着反攻大陆扫荡群奸。
 岂知有美国来阻拦,
 因此耽误了两三年。
 而今美国睁开了眼,
 说是我们反攻大陆是理所当然。
 总统听到这个消息便微微笑,
 说是早晚总有一天。
 既是友邦来帮助,
 必能指日把乡还;
 大家既然得遂还乡愿,
 便应该群策群力不畏艰难;
 万事备齐就要动手,
 收复国土在指日之间。
 我们自己的战事当然要自己打,
 不过要友邦助我军械与金钱,
 地下的部队有几百万,
 飞机的来往会遮黑了天;
 那时反攻大陆站稳了步,
 便看到人人拍手万民欢;
 人民箪食壶浆来迎迓,
 投降的军队日有万千。
 第一游击部队都要赶紧来合作,
 匪军的投降也是恐后要争先。
 有的说这才得看到亮光离开黑暗,
 有的说正是逃出了地狱见到青天。
 这正是月在天空解除了云雾,
 灯光万丈扫尽了群奸。
 接续着大家努力把匪除净,
 捉住了毛贼消灭了苏联!
 明年的灯节定要在大陆上过,
 灯月交辉照遍人间。

说实话,齐如山上面的这个作品,让人想到了同时代的郭沫若。或者说,文人一旦去创作与政治相关的文学作品,其风格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可见,当年双方都是自我感觉良好,都认为鞭梢一指,就把对方给踏平了,而且对方治下的老百姓都是拥护自己的大军到来的。于是这么自我宣传了多少年,双方也楞没把对方怎么着了,耗到现在,也终于算是看开了,一笑泯恩仇,什么也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应景的政治文艺作品是长久不了的,传世的永远是超越这些局限的作品。如今,两岸已经停止了骂阵的状态,这种互称“匪”的作品也成为一个时代的回忆,权作茶余饭后的笑谈。只单说艺术为政治所用这样的现象、互骂对方为“匪类”这样的思维,便足见我们是同文同种、在一个文化环境下熏陶出来的一类人呢。

从清明节到“三不计”

在论坛上和西城老軍闲扯,说清明节应节的戏,抛出一个《赵氏孤儿》,把前辈唬住了,说这戏“怎么会与‘清明’扯上关系呢”?原因是这出戏的最后一场,程婴设套请屠岸贾,吃饭的名头是“今当清明佳节,小儿打来野味,一来祭奠先灵,二来共赏佳味”。

按说清明节是宋朝之后才从一个节气变成了寒食扫墓的节日,取代了原是寒食扫墓而日期紧邻的寒食节。那么宋朝以前,大家不会以“祭奠先灵”去过清明的,如此,《赵氏孤儿》的这句词儿就不成立了。

这里就涉及到张古愚提到过的京剧里的“三不计”,即京剧在服装、道具和剧词这三方面可以不计朝代。张古愚举了个例子:演绎秦朝故事的《宇宙锋》里赵艳容说她老爹“连三纲五常都不晓得了”,而“三纲五常”的提法是到西汉才有的。

京剧里这样的情况很多。因为很多时候,让观众看得懂才是最重要的,反正都是历史故事,观众是不太计较你用的词儿具体是在哪朝才出现的——反正是古话,像那么回事儿就好了。比如春秋戏《文昭关》里东皋公的四句唱:

闲来无事不从容,
东窗不觉日映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季看花与人同。

这四句很符合隐士东皋公的心境,但却是化自宋朝的诗:

闲来无事不从容,
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
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
男儿到此是豪雄。

只要在合适的意境下,用了“未来”的词句,还是能接受的。毕竟是“戏”嘛。我们历来在演义的历史上不甚计较这些,戏是这样,其他曲艺形式和演义小说也是如此。《封神演义》头一回就是纣王在女娲宫要来“文房四宝”,“深润紫毫”,题诗粉皮墙。若是深追究起来,那会儿还不曾有毛笔,只能让纣王拿着锥子在墙上敲了。

近年一些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会在一些反映当时社会环境的场景下使用京剧,但是经常会出现时空上的差错。比如表现民国时期的片子里有如《穆桂英挂帅》这样解放后才出现的戏,反映清朝的片子里出现如《锁麟囊》这样民国才有的戏,等等。戏迷会抓着这些不放,认为这是对戏曲的不重视,乱来。

小豆子以前也是认为这是要不得的,那些不懂艺术、不懂历史的电视剧编导太可气了。但是现在想想,电视剧无非也就是一个戏说,和京剧里用超前的诗词一样,电视剧用了超前的戏词儿而已。那么如果一段戏真是在电视剧里很好地表现了当时要表现的含义或气氛,影视剧观众恐怕也不会去计较所选的戏究竟创编于何时,就像京剧不会去计较秦汉时期的人用唐诗一样。京剧之于电视剧,就像唐诗古谚之于京剧,无碍情节甚至对情节有帮助的,大可高抬手放过,人家好歹也是普及了一段儿唱不是。

怀来辙

前些时候和合意太爷聊天,说到去了趟怀来县。太爷当时的反应是,这“怀来”不是辙口么。还真是的,当时去怀来的时候也想,这不是辙口么。算下来,十三辙里,“江阳”、“中东”也都是地方名儿呢。

于是想起一段怀来辙的唱,《芦荡火种》里刁德一对沙奶奶的。这段唱马长礼唱来很好听,腔儿也好,摇板摇得也很妙:

沙妈妈休得要想不开,
听我把话说明白:
你不出乡里年纪迈,
岂能够出谋划策巧安排?
定是有人来指派,
她在幕后你登台。
到如今你受苦受刑难忍耐,
她袖手旁观问坐在钓鱼台。
只要你说出她的名和姓,
刁德一我保你从此不缺米和柴。

这段很有传统戏的特色,同时也有现代戏的用语。比如传统戏里常见的词儿:“休得要”、“岂能够”、“钓鱼台”。

“说明白”这种词儿则是现代风格了,如果换成老戏,这块儿肯定是“说开怀”。“说开怀”这种说法和“马能行”一样,属于半通不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水词儿,深究起来,这“说开怀”大致的意思是“敞开心扉说清楚”的意思。不过这“说开怀”的“开怀”和“赴阳台”的“阳台”似的,都有些暧昧。

最后一句,如果仿照《四郎探母》里“见娘”一段,加上几个字儿,变为“刁德一我保你从此不缺米和柴、永和谐、无灾”,那就更有意思了 表情

春晚上的戏歌

话说今年的春晚,所谓的戏曲节目依然是个鸡肋,可怜于魁智和他的伙伴们,又穿着正装唱了没有营养的戏歌,而且每人就两句(就这样网上还有人抱怨戏曲节目给京剧的时间太长了——里外不讨好),倒是小朋友们有些整段儿的唱。可能就像孟广禄唱的似的,以后就指着“青春年少来担当”了,而“前浪”们呢,只剩下唱戏歌的份儿了。

题外话,姜昆的相声终于像点儿样了。不过可惜垫活儿不好,几个人上来先拜年的话说一圈儿,然后再拿姜昆的装着说事儿,“小月月”、“变傻瓜”一类的低级趣味下来之后,可能直接导致很多观众看不下去而转身继续打麻将什么的。后面的活儿使得其实还是不错的,前面要能再改改就更好了。值得鼓励。

说回春晚的戏,哦,是戏歌。前两天又看了条新闻,据孟广禄透露,这八句词儿,有着极强的意义:

这是个新编唱段,主要是弘扬主旋律,歌颂改革开放之后的新生活。导演组请来专业人员为我们写了词,后来在多次排练和彩排中不断修改,最终确定了现在的版本。我们都希望用最准确的词语表达最真挚的情感,展示国粹京剧的艺术魅力。

那么确实是这样么?我们看一下原词(江阳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唱响,梨园欢歌醉八方。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淌,云蒸霞蔚各芬芳。
孟广禄:中华戏曲要弘扬,青春年少来担当。
袁慧琴:喜看后浪推前浪,新苗茁壮成栋梁。

白开水一样的词儿,竟然要专业人员不断修改推敲,跟写《红楼梦》似的几易其稿才弄出来,太难了。有鉴于此,小豆子和小豆花决定帮助参加春晚的戏曲工作者们,把主旋律的词儿用十三辙全部来一遍,每年翻一番儿,到下一个兔年都够用的,这样大家也可以省些时间,该干嘛干嘛。

摇条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弹调,梨园欢歌醉陶陶。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绕,云蒸霞蔚各妖娆。
孟广禄:中华戏曲弘扬好,青春年少把担挑。
袁慧琴:喜看后浪朝前蹈,栋梁长自玉树苗。

由求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弹奏,梨园欢歌醉九州。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长久,云蒸霞蔚美名留。
孟广禄:中华戏曲要锦绣,青春年少正风流。
袁慧琴:喜看后浪朝前走,新苗茁壮占鳌头。

言前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表演,梨园八方歌正酣。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远,云蒸霞蔚正一团。
孟广禄:中华戏曲弘扬愿,青春年少来承担。
袁慧琴:喜看后浪朝前赶,新苗茁壮立地天。

中东辙
于魁智:今宵此曲唱一统,梨园欢歌九州同。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动,云蒸霞蔚各芳丛。
孟广禄:弘扬戏曲千钧重,全凭青春年少童。
袁慧琴:喜看后浪朝前涌,新苗茁壮成股肱。

姑苏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唱谱,梨园欢歌醉京都。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渡,云蒸霞蔚世间无。
孟广禄:中华戏曲要传诉,青春年少标名图。
袁慧琴:喜看后浪朝前簇,新苗茁壮栋梁突。

一七辙
于魁智:今宵共唱一首曲,梨园欢歌醉华夷。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溢,云蒸霞蔚斗艳奇。
孟广禄:中华戏曲要继续,青春年少来擎旗。
袁慧琴:后浪推前真可喜,新苗茁壮成粗枝。

怀来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唱凯,梨园欢歌醉世界。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汰,云蒸霞蔚各绽开。
孟广禄:中华戏曲要传代,青春年少担当来。
袁慧琴:喜看后浪推前湃,新苗茁壮栋梁材。

发花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唱罢,梨园欢歌醉中华。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下,云蒸锦绣放光霞。
孟广禄:中华戏曲要弘大,青春年少来参加。
袁慧琴:喜看后浪推前汊,栋梁长自玉树芽。

人辰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引颈,梨园欢歌醉帝京。
李胜素:南腔北调流淌韵,云蒸霞蔚各芳芬。
孟广禄:中华戏曲要传定,青春年少来担承。
袁慧琴:喜看后浪推前滚,新苗茁壮栋梁成。

波梭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唱贺,梨园欢歌醉六合。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过,云蒸霞蔚压各国。
孟广禄:中华戏曲继承妥,青春年少来传播。
袁慧琴:喜看后浪推前沫,新苗成才甚壮茁。

灰堆辙
于魁智:今宵一曲共唱配,梨园欢歌醉三杯。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溃,云蒸霞蔚各纷飞。
孟广禄:弘扬戏曲要尽瘁,青春年少来当为。
袁慧琴:喜看后浪推前辈,新苗茁壮成首魁。

乜斜辙
于魁智:共唱一曲在今夜,梨园欢歌醉金阙。
李胜素:南腔北调韵流泻,云蒸霞蔚各采撷。
孟广禄:中华戏曲永不灭,青春年少不停歇。
袁慧琴:喜看后浪推前浖,新苗茁壮入剧协。

其实,传统京剧的很多唱词也都是很不靠谱的,为了合辙,同一个事物,就会变着法儿的叫。比如马,就会有“马能行”、“马走战”、“马乌骓”、“马丝缰”、“马白龙”、“马赤兔”、“胭脂宝”、“能行胯下”一类各种辙口的叫法,也算是传统京剧的一大特色了。所以您看上面那十二套词儿,尽管一套比一套不靠谱,但还是遵循京剧的传统呢 表情 郭兄说现在京剧的词儿不像老戏了,有一部分原因大约就是没有了这种硬凑辙口而出来的特色词。

至于李树建唱的那四句豫剧,就更白开水了,作为思考题,留给您。您要是想玩儿套辙口的,就使这个了。

中华戏曲真精彩,真精彩,
神州遍地鲜花开。
大人小孩都喜爱,
唱念做打各个剧种都显英才,显英才。

据观察,李树建唱完最后一句话挑起大拇指,在一群小朋友的簇拥下哈哈哈地笑下场,啊,还哈哈哈呢,还“哈哈哈”的出来呢 表情 ……

不问世事

《二进宫》的录音版本很多,比较喜欢孙岳、李长春和杨淑蕊的版本,以前这个出过盒带。

要说徐、杨进宫后对孤儿寡母的冷嘲热讽,也是有点儿不像当臣子的样儿——可算逮着理儿了。杨波辞朝那段,孙岳唱的是渔樵耕读、琴棋书画和四季花,如下:

臣不学兴周的姜公吕望,
臣愿学钟子期砍樵山岗;
臣不学尉迟恭种田庄上,
臣愿学吕蒙正苦读文章。
赋一曲高山流水声嘹亮,
闷来时下棋散心肠;
看一本古书精神爽,
巧笔丹青挂在两旁。
春来百花齐开放,
夏至荷花满池塘;
秋后的菊花金钱样,
冬至腊梅雪照纱窗。

“渔樵耕读”,有不同唱法,比如李和曾唱的都是“臣要学”。这就看你怎么理解杨波当时的心态了。杨波如果要表达的含义是:我真不干了,我要回家歇着了,那么显然,姜子牙和尉迟恭(也有唱诸葛亮的),都不是太好的榜样,因为这些人都属于“钗于奁内待时飞”的主儿,摆样子,等着愿者上钩,属于“小隐”的层次。

介子推后来也不玩儿了,带着老母跑到绵山上去隐居。听《焚绵山》的录音,母子在山头的对话,古琴声中,心平气和的对话,让人很放松。就像介子推的母亲说的似的,“在这幽静之中,与世无争,何等地清闲,何等地快乐”。

与世无争,淡泊名利,说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个世界本身就在争来斗去。说出“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诸葛武侯,不也“只因先主叮咛后,星落秋风五丈原”。

“细节决定成败”

上篇文没发多久,收到兖苍的来信,说是正好手头有《京剧汇编》第四十八集的电子版,随后附在邮件中。这年头雪中送炭的不多啦,如此,《京剧汇编》齐了 表情 当然,没忘了催问老兄关于许下的《审李七》演出杂谈的下文,人家那儿雪中送炭,咱们倒落井下石了。

前两天在论坛发了个短帖子,解决了前一阵儿一个问题。那会儿西城老軍上传了裘盛戎1957年在香港演出的《锁五龙》,其中“他劝某降唐某不爱”之后唱的是“一心只想坐龙台”,而不是现在常见的“一心只想赴阳台”。当时听这段儿,一直以为是舞台事故,裘先生唱错了,串到《断密涧》里的“东床驸马某不爱,一心只想坐龙台”,因为同样是快板,同样是“某不爱“起,同样是怀来辙。这场戏的录音可以从梨园那儿下载。

在回家的飞机上,小豆子把《京剧汇编》第三集里面的几个剧本打了出来,其中有《锁五龙》(咱今后慢慢谈其中的另一个),注明的是潘侠风的藏本,经苏连汉协助校正。其中那段唱便为“他劝某降唐某不爱,一心想坐九龙台”。可找到正根儿了。这么看,至少说明以前有这么一个唱法。至于现在的版本,虽然是小处,但比之更合理通顺。

其实《锁五龙》这出戏,唱词上需要细推敲的地方不止此处。后面程咬金敬酒,单雄信一句一句的摇板,程咬金在旁边都跟着搭茬儿。唱到“满营将官俱都在”时,程咬金对“都在这儿伺候您哪”;然后这时单雄信现在一般唱“不见叔宝栋梁才”,程咬金接话说“您问哪位?”单雄信转面对程咬金唱“问一声秦二哥今何在?”这个地方听了很多版的,都是如此,从词句上说有些不通,因为二句上单雄信已经唱到叔宝的名字了,程咬金接“您问哪位”就很奇怪了。当然,此处也可以处理成是单雄信心里说的,表演上做寻找状,但如果这样,程咬金就应该问“您找哪位”而不是“您问哪位”,因为心里话还没说出来,何来一“问”?这样处理也会好些。

而查《京剧汇编》上的本子,此处单雄信的词儿是“为何不见栋梁才”,这样程咬金接“您问哪位”就比较合适了,后面单雄信再接“问一声秦二哥今何在”也就合适了。

有时候,小处上的词儿如果细细抠,细细改,会让戏在细节上更合理,更好。

既然说到小处上的词儿,就说点儿和这个稍微沾边儿的。现在我们听的老唱片《探阴山》,老包在里面那段著名的“扶大宋锦华夷赤心肝胆”一段,上了望乡台观家乡,老词儿唱的是“观东方一阵明一阵黑暗”,《京剧汇编》里刘盛通八本的《铡判官》也是如此,不过自解放后该戏从被禁到解禁,裘盛戎以降,均改唱“正南方一阵明一阵黑暗”,在那个强调东风压倒西风的年月,把正东方的黑暗抠掉,体现了老一辈艺人在细节上的注意,当然,这也是政治环境让人不得不注意的了。

有感于最近的花边新闻

前几天提到了《捉放曹》里的东皋公吕伯奢,今天又想起来里面的曹操了。

白脸的曹操在这出戏里,除了抛出“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来负我”的名言之外,京剧的编排者还假曹操之口抛出了另一句有深度的话来。

却说曹操疑心吕伯奢出门打酒是假,认为老头儿是暗地里报官去了。陈宫劝说:“我看那老丈慈厚为人,岂是贪赏之辈”。曹操答道:

如今的人儿看不得面带忠厚!

我们总说人心不古,古装剧的编剧却也要借用古人之口来发表这方面的感叹。曹操的这句话,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观众听来,可能都会有些共鸣吧。这世道,面带忠厚不太管事儿了。

就像最近电视报纸上闹得很热的泰格·伍兹的绯闻,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不能光看面带忠厚了。

戏台上,好人坏人很容易辨认,不止是红脸白脸的视觉区别,他们自己的台词都是好坏分明的。像一些奸臣宵小,都会用“欺君误国”、“游手好闲”、“好酒贪花”这样的词来自报家门。现实中的人,脸色可以不分红白,话语可以言不由衷,比舞台上要复杂多了。

回来再感叹一下,像泰格这样看着老实的人,也潜伏了那么长,真是啊……

面带忠厚的泰格·伍兹
面带忠厚的泰格·伍兹

唯心论的吕伯奢

古人迷信,于是古典文学也好,传统舞台艺术也好,都会涉及到神鬼妖魔(这四个字儿拼音打出来的时候默认的是深闺妖魔)啦,梦兆应誓啦,等等。

后来政府出来说要净化舞台,历史也要从唯物的角度去看,于是很多东西都被扫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唯物”的玩意儿:就像《李陵碑》里的牧羊老头儿替下了苏武,《问樵闹府》里的小偷儿替下了煞神;有的,干脆直接赶下,替补都没有,如大小各色的魂子们。

《捉放曹》里的吕伯奢,在见到曹操前后,各有一段唱。头一段原板是这样的:

昨夜晚一梦大不祥,
梦见了猛虎赶群羊。
羊入虎口无处往,
一家大小被虎伤。
将身儿来至在庄头上,
吉凶二字实难防。

吕伯奢挺明白,猛虎吃羊这种梦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这要比姬僚梦到的什么水里面蹦出条鱼来要好猜解多了。赶上八成吕伯奢就是羊年生的(顺便说一下,京剧里涉及到的羊年基本上就是“癸未”这一个种)。于是老头儿认定,这个梦是一个不好的兆头。这,就是典型的唯心论。如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吕伯奢无非就是做了个梦而已,但是后面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一家被曹操疑心杀掉,自己也没跑了。于是,这一个梦因为后面的故事进展,变成了封建迷信。

吕伯奢见到曹操以及陈宫之后,很高兴,热情地拉着两人到自己家做客,路上,吕伯奢欢快地又唱了一段流水:

怪不得昨晚灯花放,
今日喜鹊叫门墙。
我道是大祸从天降,
贵客临门到我庄。

按照规矩,灯花结彩和喜鹊嘎嘎叫,是代表好兆头的。此时的吕伯奢,已经忘了晚上做的“大不祥”,开始把睡前看到的灯花与醒后听到的喜鹊与曹操的到来联系起来,认为好事儿来了。这,还是典型的唯心论。不幸的是,后来吕家全被曹操杀了,灯花与喜鹊的好兆头没有应验。可话说回来,如果吕家因为曹操的到来层层见喜,那么这灯花与喜鹊就是封建迷信了。

吕伯奢的前后两段唱,把什么是唯心的迷信讲述得很清楚:各种客观的事情,附会上自己主观的意识,这样就是迷信。同时,吕伯奢的两段唱,表现了迷信终究是迷信这样的一个道理,因为前后的兆头是截然相反的,可后果只能有一个。类似吕伯奢这样的自我圆解在古时很正常,就是到今天,我们可能还会因为出门听到乌鸦叫而不自觉地皱一下眉头,或者为挑到个686一类的车牌号而高兴一下,这些都是潜意识里的唯心,和吕伯奢一样,正常得很。

今人演老戏,也不必因为要普及科学而把“迷信”砍掉。硬要把舞台上圆梦解梦、乌鸦喜鹊什么的全都归算到迷信里面,这本身就是一种唯心的做法——因为这些事情本身,只是客观事实,碰巧“应验”了什么,才成为“兆”。如果真要讲唯物的话,就要承认这些东西存在的事实,更要承认古人迷信的事实,而不是唯心地要求舞台上的古人也都戴三个表,谈科学发展观。

向伍子胥一家学习

曾经有人把京剧里的伍子胥比作祥林嫂,因为这位明辅将军太爱唠叨了,在从楚国逃往吴国的路上,见一个人就会把他们家那冤死的事儿给念叨一遍。仔细盘点一下,京剧十三道辙口,伍子胥用了将近一半的辙口来重复叙述这段事儿:

由求辙,见《长亭会》,对申包胥倾诉:
恨平王无道贪色酒,
父纳子妻礼不周。
我父谏奏反斩首,
一家满门刀割头。

江阳辙,见《鱼藏剑》,对专诸倾诉:
恨平王无道乱楚邦,
父纳子妻乱纲常。
父兄满门俱遭丧,
借兵报仇见吴王。

中东辙,见《文昭关》,对东皋公倾诉:
恨平王无道乱楚宫,
父纳子妻理难容!
我的父谏奏反把命送,
满门家眷血染红。

一七辙,见《鱼藏剑》,对姬光倾诉:
恨平王无道纳儿媳,
信用奸贼费无极。
我的父谏奏遭屈死,
一家大小血染衣。

言前辙,见《鱼藏剑》,自己个儿念叨:
恨平王无道纲常乱,
信用无极狗奸谗。
他害我满门真悲惨,
我与奸贼不共戴天。

波梭辙,见《浣纱记》,对浣纱女倾诉:
恨平王无道乱朝阁,
父纳子妻礼不合。
我的父谏奏反遭祸,
可叹我一家满门三百余口见阎罗。

在《战樊城》里,伍子胥的老爹伍奢还和自己的长子伍尚用怀来辙絮叨过这事儿:

都只为迎亲有节外,
费无极奸贼巧安排。
金顶轿反把银顶改,
无祥女改换马裙钗。
为父奏本反遭害,
因此捆绑在金阶。

剩下的六道辙口,我们可以发挥一下,叙述同样的事情。套用《长亭会》的格式,每句的头几个字儿都不变,足见京剧大水词儿在一件事儿上想用什么辙口都是一样的 表情

摇条辙
恨平王做事太无道,
父纳子妻为哪条?
我父谏奏命丧了,
一家满门被开刀。

发花辙
恨平王做事理太差,
父纳子妻乱皇家。
我父谏奏被捆下,
一家满门把头杀。

人辰辙
恨平王做事太欺情,
父纳子妻灭人伦。
我父谏奏遭丧命,
一家满门赴幽冥。

乜斜辙
恨平王做事纲常灭,
父纳子妻伦理撇。
我父谏奏遭谗却,
一家满门被刀切。

姑苏辙
恨平王做事太无度,
父纳子妻理全无。
我父谏奏遭屈戮,
一家满门被刀屠。

灰堆辙
恨平王把我牙咬碎,
父纳子妻事全非。
我父谏奏把本对,
一家满门被刀催。

“被”

现在网上流行的是一个“被”字,什么“被就业”、“被加薪”等等,五花八门。由此想到了京剧的用词特色。

与现实中“被动”的“被”不同,京剧人物里即便是自己所为,也要听起来像是一个被动行为。最常见的比如“抬头用目看”这样的话,“用目”两个字纯粹是多余,因为你“抬头看”的话,科学地说,那一定是用两个眼睛来完成的,眉毛就算离眼睛再近,也是不能代劳的。再比如“用手推开门两扇”这样的话,“用手”也是多余的,能够完成“推”这个动作的器官大约也就局限在手上了。还好,京剧还没有无聊到要说诸如“张嘴开言道”。

我们说我们“将”什么什么怎么样,都是指的非第一人称,但是京剧则不一样,我们可以把自己“将”了,最常见的就是“将身”如何如何,比如“将身来在大街口”、“将身来在村口上”、“将身来在宫门院”等等。

其实我们也有“被”,著名的《思凡》里面,小尼姑跑下山来之后,很感慨地说“且喜被我逃下山来”就是一个例子。

也许,现在流行的“被”,是一种传统的用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