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转企业

文化部发文了,要求加快国有文艺院团体制改革。简单地说就是事业转企业了,国家不准备养闲人了。

这个事儿得两面说。一方面,对于很多传统艺术形式来说,在今天的大环境下,其生命力是很脆弱的,你把它放到市场中去,可以想见,单位的转企就意味着演员的转业,院团所代表的艺术也直接就可以找马克思去了。有时候,从保护文化遗产的角度出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市场化了就可以任其淘汰了。至少,国家应该拿出一些养闲人的钱来做一些保护工作,即便这个玩意儿流传不下去了,但把它以声像等资料形式留下来,总比随着老人的逝去都带走了强。

另一方面,国家多年来养着的这些事业单位,已经到了不思进取甚至浪费国家钱财的程度,那些动辄耗资百万的大制作就是实例。这种不按市场规律的运作行为,造成了这种畸形的文化市场。那现在放手,固然晚了一些,但总比不放强。

说到底,还是解放后国家全面接手文化这一块儿造成了现在的两难局面。想当初,各班子都是自负盈亏,用不着国家来干什么,结果那会儿各班子都要国有化,费了半天劲,招了一通骂,强行给国有化了。现在又要放手了,肯定还会招来很多不是,里外里不但白忙活,没落好,还把市场给弄乱了、演员给养废了。图什么许的呢?这么长的时间绕了一大圈,也难怪才摸出“不折腾”这么个道理。

保留的事业单位名单不是特别长,但是基本上都是强手,这也就意味着一些小一点儿的院团要面临很多现实的生存问题:如何培养这个市场,把这个东西做好。而他们帐下的能人又不及这些保留的事业单位多,财政方面也没人管了,肯定是有很多困难要面对的。如果能够闯出来,那也就是另一片天地了。说实在的,就那些保留的事业单位本身来说,倒是应该放到市场里锻炼锻炼,有这个实力和号召力,何必再靠着国家呢?

另外,事业单位里竟然有一大长串的内蒙古自治区这个乌兰牧骑那个乌兰牧骑:

土左旗乌兰牧骑
达茂联合旗乌兰牧骑
土右旗乌兰牧骑
鄂温克旗乌兰牧骑
鄂伦春旗乌兰牧骑
莫力达瓦旗乌兰牧骑
陈巴尔虎旗乌兰牧骑
额尔古纳市乌兰牧骑
新巴尔虎左旗乌兰牧骑
新巴尔虎右旗乌兰牧骑
兴安乌兰牧骑
科右前旗乌兰牧骑
科右中旗乌兰牧骑
扎赉特旗乌兰牧骑
科左中旗乌兰牧骑
科左后旗乌兰牧骑
库伦旗乌兰牧骑
奈曼旗乌兰牧骑
扎鲁特旗乌兰牧骑
阿鲁科尔沁旗乌兰牧骑
巴林左旗乌兰牧骑
巴林右旗乌兰牧骑
克什克腾旗乌兰牧骑
翁牛特旗乌兰牧骑
喀喇沁旗乌兰牧骑
锡林郭勒乌兰牧骑
阿巴嘎旗乌兰牧骑
苏尼特左旗乌兰牧骑
苏尼特右旗乌兰牧骑
东乌珠穆沁旗乌兰牧骑
西乌珠穆沁旗乌兰牧骑
镶黄旗乌兰牧骑
正镶白旗乌兰牧骑
正蓝旗乌兰牧骑
太仆寺旗乌兰牧骑
察右后旗乌兰牧骑
四子王旗乌兰牧骑
察右中旗乌兰牧骑
察右前旗乌兰牧骑
鄂托克前旗乌兰牧骑
鄂托克旗乌兰牧骑
杭锦旗乌兰牧骑
乌审旗乌兰牧骑
伊金霍洛旗乌兰牧骑
达拉特旗乌兰牧骑
乌拉特前旗乌兰牧骑
乌拉特中旗乌兰牧骑
乌拉特后旗乌兰牧骑
阿拉善乌兰牧骑
阿右旗乌兰牧骑
额济纳旗乌兰牧骑

看看,都让人恍惚这是蒙古国的国有文艺院团名单还是我朝的了?一共就一百多个单位,各种乌兰牧骑占了五十一个。干嘛留那么多这个啊!就因为是这些乌兰牧骑是“红色文化工作队”?政治偏向也太明显了,您倒是掺点儿别的,搅和搅和,别那么明显嘛。

不管怎么说,这个放手是早晚的事儿,也就是说不是耽误这一批演员,就是耽误以后的那一批演员。既然该来的已经来了,就趁着现在还尚有一些传统文化的土壤,在没有事业领导在那儿指手画脚的环境下,用真正的艺术和市场的规律培养出一批观众来,造出一个良性竞争的文化演出市场来。

“愤怒的小鸟”

话说那一日与小豆花打从学校的书店经过,顺便去了一下里面的电脑店,看到了传说中的 iPad 二代,小试了一把,发现里面一个割绳子的游戏很有意思。

还是那日,又经过一电脑店,又看到了传说中的 iPad 二代,发现不仅有割绳子,还有传说中的“愤怒的小鸟”。小玩儿了一下,很有意思。

回家上网一查,小鸟游戏还有 Android 版的,于是下了一个,装在了山寨的平板上。还是很流畅的,玩儿了一阵子。此后每天都会和小豆花玩上一会儿这个著名的游戏。

也难怪这个游戏在去年那么火热,果然是容易上手加上好玩儿。虽然概念和规则简单,但是千变万化,加上形象招人喜欢,是很吸引人的。

一次突发奇想,看到小鸟奋不顾身地冲向绿色小猪搭起的各种工事,产生了一个策划的点子。

试想某日,剧场门口,大水牌子,写着这样的广告词:

霸珍爱恼羞成怨
围花园一怒冲冠
攻石楼坠落纷乱
身弱小竟把命捐
——新排年度火爆大戏“愤怒的小鸟”

定会招来很多好奇的观众。等观众坐定之后,大屏幕上打出小鸟撞楼的画面,像这样:

“愤怒的小鸟”
“愤怒的小鸟”

此时打出四个大字的剧名。那位若问是什么名字,您一看图就明白了,小鸟撞大楼,绿色的小猪掉下来了,还能是什么?《绿珠坠楼》呗。

《双尽忠》

上一次戏考更新的剧本里,有一出《双尽忠》,就是现在《二进宫》里唱到的那个“昔日里有一个李文、李广”的故事。

以前听《二进宫》,根本不明白这一段典故要说什么:哪朝的事儿?怎么个来龙去脉?完全不明白,词儿概括的太言简意赅了:

昔日里有一个李文、李广,
弟兄双双扶保朝纲。
李文北门带箭丧,
伴驾山前又收李刚。
收了一将损伤一将,
一将倒比一将强。
到后来保太子登龙位,
反把那亚父李广斩首在法场。
这都是前朝的忠臣良将,
哪个忠良又有下场。

当时大概是这么理解的:原来有哥俩,保朝(哪朝?不明)。后来李文在北门被射死了(为啥?不明),又收了一员大将叫李刚(怎么收的?不明),再往后新主登基,把李广给砍了(为啥?不明)。

这段多处不明的故事,在后来看到《斩李广》这个本子后,稍微弄明白了一些。但这个本子说的是上面那段词偏后的故事,之前很多事情,还是状态不明。

直到在《京剧汇编》里挖到这个《双尽忠》的本子,豁然开朗。

这出戏从情节发展到人物命名,都包含了很多其他经典故事的东西,各种演义故事的桥段也都在这里有所展现。

戏一开场是外邦谋划定计准备侵略中华,而这个外邦,不出意外的是“西凉国”——这个在很多故事里出现过国家。而外邦定的计策也很老套,就是派一个美女到中国,然后吹枕边风。当然,中国之行要稍带上美女的兄弟,这样就是朝里的国舅,继续制造历朝国舅都不是好人的效果。顺便说一下,美女的名字叫“石美容”,也是一个很俗套的名字。

另外,外邦为什么突然要入侵我中华了呢?原因就是中国派人来催贡了,而且小国已经欠款多年,承受不起了。这样打发个美女过去,名为抵债,实则搅乱江山社稷。这种糖衣炮弹,中华向来不怀疑,一吃一个准。皇上高兴坏了,立刻封为西宫。于是,又一个坏得冒水的西宫娘娘形象产生了。

之后可想而知,皇上宠爱新来的石美女,石美女就借机要害正宫娘娘了。正赶上正宫娘娘手捧玉玺到西宫找皇上,石美女趁着皇上睡觉没看到,先和娘娘吵了一架,然后把皇上摇醒,诬告娘娘要谋杀皇上,谋朝篡位,坐殿当女皇。皇上一听急了,说不信。石美女一指旁边的玉玺,说“万岁不信,现有玉玺为证”。这下坏了,京剧里经典的指物为证出来了。皇上一看娘娘捧着个玉玺,那肯定是要砸孤家了,这还了得,赶紧推出去砍了。皇上不讲逻辑,娘娘也不讲逻辑,也不辩解,哭啼啼一场,就给推下去了。又顺便说一下,正宫娘娘名叫“杨太贞”,显然是在抄著名的杨玉环这个元素。

再往后从边境返京的李广就回来了。根据李广当时的唱词,原来后来那个所谓“又收”的李刚,其实就是他亲兄弟,只因多少年前酒醉闯祸,打死奸臣之子,逃门在外。看,这种叫“刚”的动不动就酒醉,就逃门,老桥段了。于是李家就剩下李广和李文兄弟两个人保朝。

李广路经法场看到要砍国母,不干了,赶紧去保奏,结果依然可想而知——皇上一旦昏了,那就明白不过来了。两次三番,保本不成,就要把忠良逼反了。李广回家跟李文一商量,为了救国母,干脆咱们俩反了罢。不过有个细节问题,咱们都有妻子,造反之后打起来,妻子带着多累赘啊。要是杀了吧,又不忍心。干脆,俩人就弄了个“换刀杀妻”,跟换着吃儿子一个原理。这种不要家人亲情的忠心理想,在此处彻底发扬光大。

后来李家老太太一听这事儿,吓了一跳,然后立刻意识到孩子们带着自己跑是个累赘,于是主动坠楼死了。又一个经典的桥段。

造反之后就是混战,李文因为寡不敌众,跑到北门的,就被乱箭射死了——“李文北门带箭丧”。

后来造反队伍碰到了在万家山落草的李刚(注意,在《二进宫》里这个地方叫做“伴驾山”,很符合京剧里很多地方有多种谐音叫法的情况)。于是一家团圆,并且成功救下娘娘,至于后面到底还怎么样了,估计是已经够热闹的了,编剧编不下去了,就此落幕结束。

这出戏有点儿像今天戏说历史的粗制影视作品。我们并不鲜有颠覆历史的作品,但是真的靠精彩的唱念做打流传到现在还可以拿出来演的,《上天台》算一个,《斩黄袍》算一个,还都是昏皇上杀忠良的桥段。而这个集各种元素于一身的《双尽忠》,因为没有留下什么音像资料,不知道其中的一些唱段是否耐听,做功是否有特别之处,单是就故事本身和剧本的编排上来说,不能算是上乘佳作——可能也就是为什么没有流传下来的原因了。

至于现在那些颠覆历史的剧作,也是集成借鉴了各种看似热闹精彩的东西进来,甚至棉花般的雪片和“山楂树”的“纯爱”。这种本身带着各种硬伤的作品,是会流传于后世,还是像《双尽忠》这样被淘汰,过几年我们就知道了。

神神叨叨

最近在重新制作周正荣的《宝莲灯》,包括前面的仙缘,后面的救母(之前曾经做过只有《二堂舍子》一折的录音)。这戏全部也称《神仙世界》。

从前一直有个疑问:如何界定“神话”与“迷信”?

众所周知,解放后出于破除封建迷信的需要,很多戏里的“迷信”色彩都被砍掉了,比如《洪羊洞》里的杨令公、大老虎,《托兆碰碑》里的杨七郎、苏武,《斩黄袍》里的黄花洞老神仙等等;有些戏干脆直接禁掉,改都不给你机会改,像《大香山》、《探阴山》、《滑油山》(很多山呢…… 表情)。

不过同时,像《白蛇传》、《碧波仙子》、《大闹天宫》这样的戏,虽然也涉及神仙妖怪,非但没有被改掉,而且成为了经典,还时不常拿到国外去演呢。

为什么《白蛇传》里的白蛇,所受待遇比《打青龙》里的青龙还要高呢?为什么《西游记》里那么多神仙妖精都可以出来,连整本书都被奉为“四大名著”之一,而其他作品里正常人死了之后却都不让出来托个梦兆什么的?

问题其实就在这儿,因为这些涉及“封建迷信”的东西,是与“正常人”世界挂钩的。一个全“神话”故事,里面出来再多的非人类都是可以的;但是一旦一个正常的人类历史故事,中途出现了一个非人类现象,这就是“迷信”的了,也就是要“改”掉的。

现在的环境比以前宽松了,大家也不是特别计较了,于是一些神鬼也可以在正常世界出现了,比如《乌盆记》的恢复演出,比如《碰碑》里的杨七郎。不过这里面又涉及一个问题,像《碰碑》里虽然头场出现了托兆的杨七郎,但是后来令公碰碑前,却还是不见苏武出来点化,仍然是一个普通的牧羊老头儿,为什么不彻底恢复呢?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当初被彻底禁掉的一批戏,能够有幸熬到新时期再露头的,便会以本来面目出现(以《乌盆记》为例),而当初为了适应戏改需要被前辈们绞尽脑汁改来改去的剧目,因为其传承一直没有断过,所以再翻回头折腾出本来面目的机会就不大了(以《托兆碰碑》为例)。一得一失之间,真是塞翁失马:谁想当初的被禁,却使剧目的原貌得到了完整地保留。时也?命也?造化也。

其实,神仙与妖精,神话与迷信,都只隔了那么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匪”来“匪”去

新闻上说,台湾那边儿的部队在《我爱中华》这首歌中去除了“我们要消灭共匪”这样的字眼。

话说当年国共两党的宣传机器都是开足了马力,指着对方的鼻子互骂“匪”类:国民党称共产党为“赤匪”、“共匪”,共产党称国民党为“白匪”、“蒋匪”。这种“匪”的称呼,古来有之,比如“拳匪”义和团、“粤匪”太平天国,以致后来,这种称呼还延伸到了国外的对象,像朝鲜战场上著名的“美李匪帮”。

这种“匪”的称呼给人种歇斯底里的感觉,有点儿“咆哮体”的意思。不过出于政治宣传的需要,用这样的字眼很能让大众理解接受,而且骂阵一方也很爽。

自古我们的文艺就是和宣传绑在一起的,所以,应景的政治文艺作品在什么时代都会有。在两党被“一湾浅浅的海峡”隔开后,双方以各种形式进行政治宣传,其中,大约是通俗易懂的缘故,曲艺被广泛使用。

比如在共产党方面,王有声编过一个名叫《把美帝赶出台湾》的活洋片,其中甲乙两个演员在第二片中扮演蒋介石和他的副官,是这么个场景:

蒋介石(唱京剧坐宫调)蒋介石坐台湾好不伤惨,
           想从前比现在一阵心酸。
           我好比瓮中鳖难以动转,
           眼看着这江山就要完蛋。
   (白)     副官!
副官 (白)     有。
蒋介石(接唱)    叫副官快传令,把大陆来犯!
副官 (接唱)    此一去一定是不能回还。
蒋介石(白)     混蛋!
副官 (白)     是混蛋。
蒋介石(白)     马上传令,反攻大陆!
副官 (白)     报告总统!青年力壮的都跑啦!光剩下老弱残疾了,他们别说打仗,一听见枪响就得趴下。
蒋介石(白)     他妈的熊蛋!
副官 (白)     是熊蛋。
蒋介石(白)     马上下令,把台湾的老百姓都抓起来,充实部队,参加战斗!
副官 (白)     不行啊!总统,老的老,小的小,不顶用啊!
蒋介石(白)     你就将就点吧!
副官 (白)     是!

同时期,郭云霄创作过一个名叫《美帝滚出台湾去》的快板,开头儿还有普及历史知识的教育意义,是这样的:

竹板打,响连天,
诸位同志听我言。
说台湾,道台湾,
台湾是祖国的好河山。
两千年,在秦汉,
就与台湾有关连。
到了一三六零年,
台湾正式归中国管,
成为中国领土一部分,
这比美国还早四百多年。
让台湾,归祖国,
谁也不能来阻拦。
美国鬼,真混蛋,
国际的宪章它不管。
出了兵,开军舰,
侵略我国的台湾,
美国鬼,胡乱言,
耍起无赖占台湾。
世界人民看的清,
不准敌人来逞凶。
周总理,有声明,
六亿人民记心中。
锣鼓敲,口号喊,
解放台湾意志坚。

在政治漩涡中,文化艺术与政治是很难脱钩的。在大陆的梅兰芳尚都曾创作出《嫦娥赞公社》这样的作品,而随着国军到台湾的齐如山,也不能免俗。配合国军的政治宣传,齐老会弄出一些鼓词什么的,比如下面这段,摘自其为“总统复行视事三周年纪念”创作的《重整旧山河》:

这个时候,我们总统蒋公的处境,真是千难万难,古人有四句诗,说的正是这个情形,他道是,好比:
 一轮明月被云漫,
 虽然云漫月在天;
 有朝一日风吹散,
 光显明月照九天!
 总统立志决心肩此重任,
 这才复任总统把这一副重担扛上肩。
 自从重任扛上肩,
 吃尽了苦辣与酸咸。
 好在我们总统眼光看的远,
 一心救民救国不顾艰难。
 一面整理三军把兵精练,
 一面改良政治任能与选贤,
 一面侦查共匪扫清间谍,
 一面稳定社会要把万民安,
 一面在台湾把百般政事来整理,
 一面眼望着大陆照顾中原;
 把大陆的情形看的是清清又楚楚,
 便想着反攻大陆扫荡群奸。
 岂知有美国来阻拦,
 因此耽误了两三年。
 而今美国睁开了眼,
 说是我们反攻大陆是理所当然。
 总统听到这个消息便微微笑,
 说是早晚总有一天。
 既是友邦来帮助,
 必能指日把乡还;
 大家既然得遂还乡愿,
 便应该群策群力不畏艰难;
 万事备齐就要动手,
 收复国土在指日之间。
 我们自己的战事当然要自己打,
 不过要友邦助我军械与金钱,
 地下的部队有几百万,
 飞机的来往会遮黑了天;
 那时反攻大陆站稳了步,
 便看到人人拍手万民欢;
 人民箪食壶浆来迎迓,
 投降的军队日有万千。
 第一游击部队都要赶紧来合作,
 匪军的投降也是恐后要争先。
 有的说这才得看到亮光离开黑暗,
 有的说正是逃出了地狱见到青天。
 这正是月在天空解除了云雾,
 灯光万丈扫尽了群奸。
 接续着大家努力把匪除净,
 捉住了毛贼消灭了苏联!
 明年的灯节定要在大陆上过,
 灯月交辉照遍人间。

说实话,齐如山上面的这个作品,让人想到了同时代的郭沫若。或者说,文人一旦去创作与政治相关的文学作品,其风格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可见,当年双方都是自我感觉良好,都认为鞭梢一指,就把对方给踏平了,而且对方治下的老百姓都是拥护自己的大军到来的。于是这么自我宣传了多少年,双方也楞没把对方怎么着了,耗到现在,也终于算是看开了,一笑泯恩仇,什么也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应景的政治文艺作品是长久不了的,传世的永远是超越这些局限的作品。如今,两岸已经停止了骂阵的状态,这种互称“匪”的作品也成为一个时代的回忆,权作茶余饭后的笑谈。只单说艺术为政治所用这样的现象、互骂对方为“匪类”这样的思维,便足见我们是同文同种、在一个文化环境下熏陶出来的一类人呢。

“二十年前分别往”

《四郎探母》里的杨延辉,“困番邦招驸马一十五年”,在十五年后与家人重逢的悲喜交加,什么时候听都是很有触动。

这种背井离乡与家人分别的场景,在古代传说故事里不少,于是也没少被戏曲搬演。像《武家坡》、《桑园会》、《汾河湾》、《赵五娘》等等。不计原因种种,却都是一般情境。古代交通不方便,高铁、飞机一类的都没有,这种关山阻隔、山水相逢比比皆是。

不过《文昭关》里的东皋公曾经唱过,“人生何处不相逢”——仍然是语出晚他几百年的时代。“何处不相逢”,总是有相逢的时候。

办公室的同事“让”(“约翰”的法语版),早年间离开老家布隆迪(“约翰”使用法语版是因为该国的官方语言为法文),远赴前苏联求学,后来苏联崩了,治安变差了,让就带着在俄国招的夫人来到加拿大安家。光阴荏苒,无论在俄国还是在加国,都一直没有回老家。今年终于下定决心,在一个月前乘坐飞机,飞飞停停,二十五个小时的路程,返回了阔别二十余年的老家。

是的,二十余年 表情 这种在戏文里才见得的分别长度,竟然还能在现实生活中见到。人这一生有几个二十年可以等?所幸让也意识到这一点了,这次回来说以后要“常回家看看”。

对于这趟回老家,让用的最多的形容词就是“很私人”——在一个没有工作、没有网络、电视节目稀少的环境下,与久别重逢的家人一起度过轻松惬意的几周。外国人是否像我们一样,在重逢之后会有喜中悲的抱头痛哭,如《四郎探母》里杨四郎见到佘太君那样“千拜万拜”,这不得而知。但是二十余年才有的母子重逢,其心境气氛当是跨文化跨国界的。

如此看来,《桑园会》里秋母的反应就很不对了。大约是编剧为了突出主题与矛盾,只在夫妻重逢这一条线索上着了重笔,以至于母子重逢之后,老太太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冷暖饥寒,而是“你在楚国官居何职?”这要是换成《武家坡》里薛平贵,肯定得给驳一句“不问我‘饥寒’二字,就问我做官,难道吃官穿官不成?”

《桑园会》里罗敷听说丈夫有书信回来,唱的四句流水,虽然短而白,但是反应的心境是恰到好处的:“听他言来心暗想,背转身来谢上苍。二十年前分别往,今日才有信还乡”。“二十年”与“才有”,强烈的对比。

尽管我们有时会对文艺作品里一如既往落俗套的“大团圆”结局不满,但是现实生活中,我们何尝不是在追求这样的大团圆,哪怕千里万里,哪怕十年二十年,又哪怕只是短暂的。

从清明节到“三不计”

在论坛上和西城老軍闲扯,说清明节应节的戏,抛出一个《赵氏孤儿》,把前辈唬住了,说这戏“怎么会与‘清明’扯上关系呢”?原因是这出戏的最后一场,程婴设套请屠岸贾,吃饭的名头是“今当清明佳节,小儿打来野味,一来祭奠先灵,二来共赏佳味”。

按说清明节是宋朝之后才从一个节气变成了寒食扫墓的节日,取代了原是寒食扫墓而日期紧邻的寒食节。那么宋朝以前,大家不会以“祭奠先灵”去过清明的,如此,《赵氏孤儿》的这句词儿就不成立了。

这里就涉及到张古愚提到过的京剧里的“三不计”,即京剧在服装、道具和剧词这三方面可以不计朝代。张古愚举了个例子:演绎秦朝故事的《宇宙锋》里赵艳容说她老爹“连三纲五常都不晓得了”,而“三纲五常”的提法是到西汉才有的。

京剧里这样的情况很多。因为很多时候,让观众看得懂才是最重要的,反正都是历史故事,观众是不太计较你用的词儿具体是在哪朝才出现的——反正是古话,像那么回事儿就好了。比如春秋戏《文昭关》里东皋公的四句唱:

闲来无事不从容,
东窗不觉日映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季看花与人同。

这四句很符合隐士东皋公的心境,但却是化自宋朝的诗:

闲来无事不从容,
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
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
男儿到此是豪雄。

只要在合适的意境下,用了“未来”的词句,还是能接受的。毕竟是“戏”嘛。我们历来在演义的历史上不甚计较这些,戏是这样,其他曲艺形式和演义小说也是如此。《封神演义》头一回就是纣王在女娲宫要来“文房四宝”,“深润紫毫”,题诗粉皮墙。若是深追究起来,那会儿还不曾有毛笔,只能让纣王拿着锥子在墙上敲了。

近年一些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会在一些反映当时社会环境的场景下使用京剧,但是经常会出现时空上的差错。比如表现民国时期的片子里有如《穆桂英挂帅》这样解放后才出现的戏,反映清朝的片子里出现如《锁麟囊》这样民国才有的戏,等等。戏迷会抓着这些不放,认为这是对戏曲的不重视,乱来。

小豆子以前也是认为这是要不得的,那些不懂艺术、不懂历史的电视剧编导太可气了。但是现在想想,电视剧无非也就是一个戏说,和京剧里用超前的诗词一样,电视剧用了超前的戏词儿而已。那么如果一段戏真是在电视剧里很好地表现了当时要表现的含义或气氛,影视剧观众恐怕也不会去计较所选的戏究竟创编于何时,就像京剧不会去计较秦汉时期的人用唐诗一样。京剧之于电视剧,就像唐诗古谚之于京剧,无碍情节甚至对情节有帮助的,大可高抬手放过,人家好歹也是普及了一段儿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