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看看1959年10月18日载于《大众戏曲》第八期上李少春的文章节选:
……《连环套》的毒素中人之深,就像一枚批着糖衣的药饼。从这个戏演出的形式上看,仿佛不过是一段江湖绿林中斗争的故事而已。然而其对于观众的恶劣影响,却不止于江湖斗争。首先应当认清的是:黄天霸之访拿窦尔墩,完全是为封建统治者服务的特务行为。他的表现,不但是做反动官府的鹰犬,更是个十十足足的奴才。而帮助他成功的一些爪牙——朱光祖、何路通、计全等——都是同样可厌的。虽然在表演中,朱光祖或多或少,一鳞半爪地批判了他,而这些批判,只是在他们特务行为中的一些矛盾。他们共同的目的,仍是合作地去残害那个豪侠好义的“草莽”(民间)英雄——窦尔墩。该剧的编者歪曲了原来事迹。这样,观众就很容易把一位心怀大致的“草莽”英雄,当成一个狭隘愚蠢的人物。相反地,却把黄天霸、朱光祖一流特务行为加以歌颂,便很容易使观众认为,黄天霸等是英雄人物了。这是一个颠倒是非的安排,经过多年在戏台上表演它,愈把这出戏演得好,使观众愈喜爱,它的毒素也愈加深重。
……在这里又引起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把《连环套》修改后再公演呢?我也知道:黄天霸的戏,《连环套》要算一个堡垒。假若能把这个堡垒攻破,其它的戏,便可迎刃而解。可是各地方的戏改工作者,虽然花了很多功夫在这出戏上,而始终没有结论。应当怎样下手消毒?还在研究期间。原因是:这出戏在形式上是已经凝固了。我希望戏改工作者,大胆突破它的凝固形式,使这个旧的不正确的而为观众所喜爱的戏,变为新的正确的而为观众所喜爱的戏,我一定诚恳地接受而演出。
在没有得到修改正确的剧本时,我是不会再演出这出戏了。
上面这出自题为《我为什么不演〈连环套〉》的节选,说的是黄天霸戏之一的《连环套》。那个年代关于黄天霸戏的争论始终没有停止过。今天整理更新的《恶虎村》,也是勾起了小豆子对黄天霸其人的一些看法。
《恶虎村》张云溪饰黄天霸
戏嘛,看着玩儿。小豆子从来不认为看戏会把一个好人教坏、或者让一个坏人变好,人的本质,不是一两出戏可以改变的。所以,现在来评论黄天霸戏,自然也用不着像以前那样上纲上线了。艺术作品(比如京剧、评书)中的黄天霸,是特务的形象吗?小豆子不知道,因为小豆子对特务没有什么直观感觉。但是其艺术形象确实让小豆子觉得反感。
“八大拿”里的所谓“绿林好汉”就不提了,因为他们实在不怎么样,若硬说黄天霸屠杀江湖义士什么的,那这江湖义士也太不值钱了。但《恶虎村》则不然,濮天雕、武天虬是给黄天霸带大的兄长,真是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亦不至下死手。连伤二命,实在是用误伤难以解释的。但这并不是黄天霸烦人的主要原因。
黄天霸动不动就犯急。急什么?急的是案子难破,顶子要丢。他每次一急,手下这帮哥们儿弟兄就都帮忙出主意甚至于冒险,大爷贺天保不就是因为黄天霸急得拿不了余六、余七,才夜探浮山,丢了性命。换句话说,这黄天霸从来没有替别人想过什么。
在传统艺术中,像黄天霸这种人也有很多,但为什么小豆子对黄天霸这么烦呢?比如《三侠五义》里的白玉堂,也是出身绿林,后来归顺朝廷,也是性情高傲,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但,白玉堂最后三探冲霄楼,死在铜网阵(之前还因大意丢了颜查散的印信)。这一死,就让人觉得有些值得同情了。再如《隋唐》里的罗成,后投唐室,骄傲得不得了,可最后马陷淤泥河,乱箭穿身为国尽忠,留给人的还是遗憾和惋惜。对了,这就是问题所在,黄天霸号称“赛罗成”,目空一切,心高气傲,心量狭隘(看《黄天霸休妻》可见其肚量及醋量),但他就死不了。前面所提的白玉堂、罗成,都为他们的骄傲付出了代价,而黄天霸呢?一路骄傲下来,竟然完好无损,而且步步高升。这就有些有违常理了,也就是让小豆子看着别扭的地方了。在连环套,黄天霸夸下朗言大话,要和窦尔敦比试,结果不胜窦尔敦的护手钩,眼见得御马请不回来,黄天霸也要丢人现眼了,出来个朱光祖插刀盗钩,还把露脸的事儿安在黄天霸身上,可叹窦尔敦,吃了老黄的亏,跑到连环套也没报了仇,最后让小黄骗的竟主动要戴那“朝廷王法”了。
所以,如果哪怕有一出黄天霸戏(或者黄天霸的故事)能够让黄天霸载个跟头丢回脸,只要以后收敛一些不那么张狂,小豆子可能也就不会那么烦黄天霸了。
顺便说一下,解放后有本新编章回体小说《黄天霸全传》,大约作者和小豆子似的觉得很不爽,于是给黄天霸安排了个死在仇人刀下的结局,连老婆张桂兰也被杀了。书中把黄天霸写成一个阴险小人,让人看了同样不爽,简直就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奇怪,艺术加工过的人物就没有个中性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