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京剧改革的笔记

出差,在飞机上没事儿,看看闲书。有一个小集子,把1965年上海《文汇报》全年的关于京剧改革的文章都收录了,好在旁边的老外和同事都不认识中文,不然会以为小豆子要把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再招来一次呢。

那年月的文章,特别是对于艺术上的讨论,往政治上拔是很正常的,有些论调如今看来是很可笑的,比如这段:“有人说,艺术不等于生活,它是来自生活,而又高于生活。但是,那些传统行当的唱法,纵使高于古代封建阶级的生活,难道会高于今天劳动人民的生活么?”

可笑的论调固然有,但是我们还是能扒出一些有意义的东西,特别是涉及到京剧的改革,于当下的戏改又有几分相似,很有参考价值。这些作者,毕竟还是把传统的东西吃透了才去做现代应用的,不是现在那些大导演能比的。在那个狂热的年代,他们的文章纵然充斥了政治的口号和论调,但他们对于艺术理论的阐述,还是有独到的见解的。

我们提出了“唱腔成套”的作用,并不意味着革命现代戏中,成套的唱腔越多越好。如果以为“套”越多越能塑造英雄形象,越有音乐性就越能满足观众的要求,从而一套套的搬上去,一套就是三四十句,这就会走向事物的反面,使人感到冗长了,累赘了。(刘国杰《略谈“唱腔成套”》)

艺术形式问题关联到人民群众的艺术爱好和习惯,如果一下子改得面目全非,就会使群众感到突然而不容易接受,就会脱离群众。并且任何艺术作品总是要不断琢磨,不断加工,才能日臻完美,戏剧作品更要经过舞台考验。因此,在艺术上移步换形的做法,是合符艺术发展的规律的,有利于巩固革命现代戏的阵地。(阿蓓《从生活出发,不要从传统出发——谈京剧音乐的推陈出新》)

硬搬西洋的作曲方法,来“改造”京剧音乐,那更是一条死胡同。试以《沙家浜》“斗智”一场阿庆嫂、刁德一、胡传葵三人的背唱为例,假如不用传统的对唱形式,而采用洋歌剧的“三重唱”,乐队的伴奏也加上复杂的和声、配器,那样热闹诚然热闹,结果将会怎样呢?是会更接近群众,还是更脱离群众呢?我们不拒绝吸取外国的某些作曲手法,也应该尝试改革、丰富京剧的乐器,甚至也不拒绝采取某些洋乐器,但只能站在“民族的”这个立脚点上,只能“化过来”而不能被“改过去”。绝不能认为“三重唱”就是“高级”,“三背唱”就是“低级”。(阿蓓《从生活出发,不要从传统出发——谈京剧音乐的推陈出新》)

戏剧舞台是不能绝然排除细节的交待和描写的,这就需要适当运用念白。有才能的剧作者甚至会巧妙地运用唱念的交替相间,达到强烈的戏剧效果。在《红灯记》中李奶奶的动人音乐形象是令人难忘的,但是我们简直不能相信,角色的全部唱词竟只有二十几句,其中除第二场人物出场时的四句介绍性唱段之外,主要是“诉家史”一场的成套唱段,但也只有十六句。(吴歌《京剧剧本的音乐构思及其他》)

但是,字韵改革也不应该简单化,不能完全否定传统。我们必须对传统进行具体的分析,以便在充分表达人物的思想感情的前提下,来进行字韵改革。比如使用“北京音的中州韵”,这在京剧中本有传统的,我们何尝不可在这个基础上再进一步发展呢?为了使得新人物的唱念声韵的表现力更为丰富,我们完全有可能把生活中最有亲切感的新音调,和传统声韵结合起来创造性地运用,这样就有可能达到又是京剧又是现代戏的要求。比如,《红灯记》的李奶奶“二簧三眼”唱腔中:“说明了真情话,铁梅呀,你不要哭……”,其中“铁梅呀”三字,不是清清楚楚的“北京音中州韵”的唱法吗?并且它还带着非常亲切的、好像生活里老奶奶呼唤晚辈似的音调,这样新鲜的声韵又谁能说它不是京剧呢?(刘吉典、李金泉《京剧〈红灯记〉音乐唱腔设计的点滴体会》)

成套唱腔是好表现法,但非唯一的,有时候即使是几句“不重要”的摇板,只要唱到“节骨眼”上,同样会起到重要的作用。以传统剧目《空城计》为例:诸葛亮得报街亭失守,敌兵将临,他步上城楼之前的心情可说是错综复杂的了,如果在这里安排成套唱腔也未尝不可,但它却用了八句摇板,而这种节奏紧凑唱法自由的“紧打慢唱”的板式和唱腔,和当时人物内紧外松的心理状态是非常吻合的。而那种大段的成套唱腔,未必能达到这样的艺术效果,反而会感到不集中不突出。(辛清华《浅谈京剧“成套唱腔”的运用》)

《沙家浜》武打、舞蹈的另一个成功之处是在传统程式的基础上进行革新创造,做到推陈出新。突出排行军那段戏,看起来很新鲜,实际上却是化用了一些老的程式的。战士一溜出场,走圆场,接着走成两排,让指导员出场、开唱,然后又走“双进门”、“插花”,亮相。这里“双进门”、“插花”等等都是传统程式,为什么用上了不显眼、不觉得旧呢?我以为原因有两个,一是根据生活、结合内容;二是突出了英雄群像中的代表人物——指导员。从生活和内容来讲,他们是夜晚在敌人占领区行军,要走得轻捷,还要结合前后左右的观察,指导员也时时走在前面,这样一来,旧程式就起了不少变化。(林鹏程《武功的推陈出新》)

去年冬天,我们曾经下连当过兵。我们把在部队里学来的一套,直接地、原封不动地搬上了舞台,用生活代替了艺术,用军事程式代替了戏曲程式。因为怕陈旧,传统武打技巧一点不敢用,连翻个“趴虎”(一种跟头)、走个“趋步”(翻扑前的起步)都不敢。开打也是三下两下,草草收场。同志们看了,说是“太简单了,印象不深”、“没有京剧味道”。(北京京剧团武剧组《为塑造革命英雄形象而努力》)

《书外书》

小豆花从图书馆借来了一本书:《书外书》,一个故事集子性质的大厚本儿,都是一些与古典名著相关的民俗故事,所谓“书外书”,就是与古典名著挂钩儿,但是从性质到内容上都与名著相去甚远。在有了古典文学的基础后,读这些民俗学的东西,非常有趣儿。

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想象力是非常丰富的,就像如今网络上时常能够出现好的段子那样。好段子的创作者只是普通的网民,这与民俗学来自民间口语相传是一脉相承的,虽然俗,但是相当有特色。小豆花和小豆子都是俗人,所以对于这种俗文化,看起来是津津有味,乐不可支。

比如,我们可以读到一个关于唐僧前世的故事,说的是当初唐僧前世是天上玉皇大帝身边儿的一个大太监。啊,大太监,您看《铡美案》里面站在陈世美边儿上抱着个苍蝇刷的,那就是大太监,别说,唐僧这个前世大太监还就在天上碰到了个陈世美,这个陈世美中状元后被唐僧看中,生生给配了个公主,后来陈夫人母子来找夫君,让唐僧赶走,还派了个老鹰把陈夫人给啄成白骨糟糠——据说这就是“糟糠之妻”的来历。总之,唐僧在天上没干什么好事儿,所以后世就要西天取经,遭了九九八十一难(呐,请注意,后来有个三番变化的白骨精,据信就是这个陈夫人变的,要来报仇)。这个故事虽然颠覆 表情,但是民间舆论对是非善恶以及因果报应的信念,清晰可见——多么纯朴啊!

又比如,不同版本的民俗故事都会去有声有色地描述孙悟空这个猴子究竟是为什么能够从石头里生出来——也就是考证这个猴子的生身父母究竟是谁,其演绎方式不逊于如今那些狗仔队的记者八卦名人绯闻的风格。

戏里的故事,虽然出于古典章回小说者居多,但是在内容上,会包含很多这种“书外书”的玩意儿,比如不见于《三国》的《黄鹤楼》《滚鼓山》。其实,古典章回小说的形成本身就是一个民间故事集合并再加工的结果,在这个合成过程中,总有一些被弃之不用的素材,而在合成之后,又会有一些据此演绎出的新故事,戏曲在这些素材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工演绎,成为了有特色的文艺形式,而由于题材来自这些民俗,也就更容易被大众所接受。

不过今天的专家除了批批这个低俗那个庸俗之外,并不能够给出一个良方,怎样才能够达到雅俗共赏?于是如今的局面就是,雅的非常雅,俗的非常俗,和贫富差距似的,越拉越大。

《书外书》的代序里写道:“我国民俗学在建国以后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民俗学被视为资产阶级学科,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小豆子没学过阶级论,不晓得这么土得掉渣儿的民俗学是怎么被划归到资产阶级的队伍里的。但不管怎样,在眼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已经建成、资本市场越来越活跃的今天,有着“三俗”特色的艺术形式抬头了,那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了,这毕竟还是符合市场规律的,或者说,符合建国后的这个阶级定性。

所以看到舞台上那些俗不可耐的节目,也不必痛心疾首;而京剧,也不必总在那儿装成高雅艺术,无论从演出形式上还是从票价上,都应该回归本位,稍微俗一点儿。

超精端高科技扫描仪

下面这个新发明对戏考的剧本绝对有帮助!

东京大学的实验室最新研究出来的这个扫描仪,可以在一秒钟内扫描一千页的内容,比什么走马观碑、坐火车观碑要强多了。一页书影儿在镜头前晃过的时候,相关的数据就会通过镜头传输给系统,系统再根据当时的角度、灯光、距离等等三维数据把书页的内容分析出来。

书本扫描仪
书本扫描仪

不过估计等这玩意儿开始量化生产,再降价到够普通老百姓买得起的时候,戏考的剧本也就录入得差不多了。

而且,这还得花时间先练习练习手劲儿,怎么能够在这么哗啦啦翻书的时候,保证每一页都和相邻的纸张分开,均匀地一页一页通过镜头(太难了 表情)……

网戏纪事本末:京剧艺术网和小生(丙)

2007年10月,石家庄国艺传媒有限公司成立,标志着京剧艺术网正式开始公司化运作。前面提到的先期补偿,小生站长把它一分为三,与其他两位创始人清都山水和四击头分了。

小生站长身边很快出现了一个朱副总,对戏没有任何概念,这倒比较符合当下戏曲界外行领导内行的局面。不过朱副总似乎没有打算领导小生站长,倒像个随从似的形影不离。当然,外来的盯梢自然有他的用处。

此后,公司的利润点不是很明确。小生站长就此询问过几次,没有明确答案。其实,如果小生站长能够在签协议之前就把这些情况摸清楚,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结果了。小生站长被派的活计,是找演员签字授权,授权也就是“在世界范围内独家使用演员的音像资料用于电信增值服务”,就是彩铃服务。这个说法很奇妙,除了中国地区,世界范围内似乎没有别的地方需要做戏曲的彩铃了。不过不管怎样,小生站长还是很尽责的,签约了一百五六十号演员,其间花费也是挺多的,车马酒饭一类的。小豆子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真的“值得”,毕竟,这彩铃的市场有多大,不太了解,但这种项目于一个京剧网站来说,终究是个副业,而在副业上投资这么多……

京艺网在公司化后,做了些有声有色的活动,比如与第五届京剧艺术节合作,成为其“官网”,这个小豆子在去年的网戏大事中做过介绍。比如京艺网开通了另一台服务器,方便电信用户访问,以及网站的优化等等。除了这些表面上的发展外,京艺网在网下的知名度也开始提升,特别是在各级文化部门,算是标名挂号了,在白道儿上走得这么利索的非政府小众网站,也是比较难得。不过,正如网站表象后面一些与政府的动作不为人知一样,一些其它的与易主相关的动作,也就开始偷偷地进行了。

朱副总在摸清了小生站长的人脉关系之后,开始绕开小生,与演员们单独联系,同时,由于整天跟着小生,朱副总也就慢慢熟悉了网站的运作方式,对于一个对戏曲什么也不懂的人来说,照猫画虎地操作一些技术上的东西,还是可以的,但,这样的成品,只能是皮毛上的模仿,而不会有大的发展。

2008年8月,在全国各族人民喜迎奥运的时候,公司化的京艺网内部开始出现了各种小动作,小生站长对于一连串不合理的要求,给出的是一连串的不同意。国庆过后,第五届京剧艺术节在济南开幕,京艺网与主办方和政府的合作像模像样,小生站长亲赴济南,做了很多像把演员请到网上做访谈这样第一手的工作。开幕后三天,小生站长突然接到在石家庄的出纳的电话,被告知财务章在投资商的公司被扣。于是一个长长的长途打回石家庄,交涉未果。此时的小生站长,虽然已经能够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但恰是艺术节的当口,分身乏术。

艺术节结束后,小生站长回到石家庄。在这之后的股东大会上,领导班子提出:以后公章的使用要经过同意方可。

小生站长此时已经对这个班子没有了信心,三人集体辞职,但股份保留。

辞职这步走得虽然有拍案、拂袖、摔耙子的气势,但是却有些过于意气用事了。诚然,架空起来的感觉会很不爽,和与自己理念不相符的人共事也有难度,但如果能够继续留在那个哪怕是虚职的位子上,都也许还有转机,也许来人的一个方案就是要把人气走。小豆子不好揣测,也许即便不走,这个位子也不会给小生站长挣来什么优势,毕竟人家如果从一开始就憋着一个大算盘和你打,那这个打法儿也就不是只有那么一招。无论如何,小生站长又一次辞职了,而这次是离开了他一手创办起来的网站。

也许小生站长在2007年辞职的时候,想到的是将会全力以赴地把网站搞好。谁能料到,只短短一年的光景,当他再次辞职的时候,却是要脱离这个网站的领导层。而当人不在势的时候,我们很难看到什么雪中送炭的景象,更多的,则是落井下石。

“被”

现在网上流行的是一个“被”字,什么“被就业”、“被加薪”等等,五花八门。由此想到了京剧的用词特色。

与现实中“被动”的“被”不同,京剧人物里即便是自己所为,也要听起来像是一个被动行为。最常见的比如“抬头用目看”这样的话,“用目”两个字纯粹是多余,因为你“抬头看”的话,科学地说,那一定是用两个眼睛来完成的,眉毛就算离眼睛再近,也是不能代劳的。再比如“用手推开门两扇”这样的话,“用手”也是多余的,能够完成“推”这个动作的器官大约也就局限在手上了。还好,京剧还没有无聊到要说诸如“张嘴开言道”。

我们说我们“将”什么什么怎么样,都是指的非第一人称,但是京剧则不一样,我们可以把自己“将”了,最常见的就是“将身”如何如何,比如“将身来在大街口”、“将身来在村口上”、“将身来在宫门院”等等。

其实我们也有“被”,著名的《思凡》里面,小尼姑跑下山来之后,很感慨地说“且喜被我逃下山来”就是一个例子。

也许,现在流行的“被”,是一种传统的用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