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意识

京剧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是长官意识促成的——如果当年乾隆爷没有努力活到八十岁过那个生日,也就没有徽汉合流,京剧也就是没影儿的事儿了。

后来京剧乃至整个戏曲的兴衰荣辱,都是和长官意识有着密切联系的,领导的好恶对一个剧种的兴衰所起的作用是相当强的。比如“百花齐放”、“样板戏”、“音配像”等等,这些历史名词有的是对戏曲发展有益的,而有些则是危害不浅,直到如今的各种政绩戏,也是这种意识的产物。

长官不爱戏或者不懂戏,从戏迷的角度看也许不是件好事儿,但是如果长官太爱戏了,也不见得就真是什么好事儿,比如像安庆公安局最近发生的招录公务员这件事儿

安徽安庆市公安局2009年招录“黄梅戏表演类”专业公务员
安徽安庆市公安局2009年招录“黄梅戏表演类”专业公务员

“夜夜笙歌”的形象附在人民警察的头上实在不太好看,虽然也许安庆公安局的长官是黄梅戏迷,希望借着小小的权力来满足自己的戏瘾或者普及黄梅戏,但恰恰是这小小的“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把艺术玷污了。

其实,我们既不需要戏迷长官,也不需要外行领导,只要一方面在戏曲院团里说得上话握得着权柄的领导是内行,能够把戏导向正确的道路;同时另一方面,行政机构里的长官不要对文化艺术领域指手画脚,这样就足够了。也就是说,既要文化体制内没有外行,也要文化体制外的内行不去影响文化体制本身,那么这样至少就会给戏曲创造一个健康的生存环境。不过现在看来,我们的情况似乎完全相反,戏曲院团内的领导层没有懂戏的,戏曲院团外的领导层却总要犯戏瘾,也就难怪会有种种怪事儿了。

从“土洋结合”到“古为今用”

新闻标题:“土曲艺,能否披上‘洋外衣’?”这个命题,有两处很愚蠢的地方。

第一,为什么曲艺就是要分到“土”这个类型里的呢?也许有些曲艺形式是大俗的,但是大雅的鼓曲段子也不是没有。命题者显然对曲艺不甚了解。

第二,为什么曲艺要披上“洋外衣”呢?中国的艺术形式,为什么要让洋人去欣赏呢?

这个话题也是讲过不少遍了,不想重复什么,不过看到下面这些曲艺艺人的表演,真的是很搞笑:

率先登场的是来自北京的王印权,他一曲自编自演的快板书《玛丽诺》,中英杂白、抑扬顿挫;评书《岳飞传》片断,由评书演员王红艳和美籍华人大卫一同演绎,一人说、一人翻译,配合默契;湖北第四代评书传人、已故评书表演艺术家夏冬生的关门弟子非子,也客串了一把,流利的英语令台下的老外竖起了大拇指。

这种用外国话说唱中国曲艺,纯粹就是猴儿拿跳蚤——瞎掰。小豆子还真曾经在网上听过敬爱的孙毓敏校长拿英文和日文唱的《女起解》的流水,抛开其闹腾的程度不说,单就说那胡琴下蹦出的洋文唱词儿,保证是拉来一千个国际友人,都没有一个能听懂一句的。不过别忙,还有一个保证,保证是中文媒体叫好而且还能拉出几个事后接受采访翘大拇哥的外国人来。

曲艺和戏曲不同于译制片儿,不是说找俩会外国话的按照中文的调调一唱就行了——它这中文和外文的发音方式都不同,舌头使的劲儿都不一样,它唱出来的玩意儿能一个味儿么?

不过上面这条新闻还有个相对积极的看点:

此外,不少艺术家也大胆采用“拿来主义”,将外国故事吸收进曲艺表演中。赵玉和师傅大卫的《解梦》,用评书生动再现外国故事;单弦说唱《路得拾麦穗》土洋结合,别有风味。

小豆子一直认为:用中国传统的艺术形式去演绎外国的某些故事,甚至套用一些传统的程式、梁子、套子、扣子,乃至在人的称呼、用语等等方面都“汉化”成有传统艺术特色的节目,是一种所谓“吸引年轻人”的手段,这满足了那种“看稀稀罕儿”的心理,也是推介传统艺术手法的一种方式。近年网上高人们带有搞怪意味的种种曲艺创作,如京韵大鼓版的《变形金刚》太平歌词版的《耶诞记》等等,都是这种路子,小豆子很喜欢这种路子。

传统艺术的手段其实是很丰富的,使用好了,用它来表现外国题材应该是绰绰有余的。甚至现代题材,类似当年中国京剧院排的《白毛女》、《林海雪原》那样,有着浓郁的传统风味的现代戏,也是别具一格的。

设想这么一出现代戏的开场,应该是很有意思的:彭德怀怀抱兵符令箭扎靠上场,唱点绛唇:

定国安邦,
忠心朗朗,
出朝堂,
统领兵将,
要渡鸭绿江!

胡芝风的《戏曲之美》讲座

今天下午四点,在大多伦多中华文化中心演讲室,梅兰芳的关门弟子胡芝风老师,做了一个题为《戏曲之美》的讲座。

讲座分七个大类,把中国戏曲的各种美丽之处、如何欣赏这些美、如何使用这些美做了一个阐述。有些内容是任何戏曲讲座都要涉及的,属于老调,不过,胡老师在讲座里重复了不下三次的一句话,很有意思:

我们很幸福。

当然,这是有上下文的,按照胡老师的说法,戏曲多少年来通过多少代演员的总结锤炼,有一系列的程式动作,用来塑造人物、表达感情、陈述剧情,前人所总结下来的这些东西,使中国戏曲不同于其它西方的艺术形式,今人,把这一整套前人已经总结好了的体系接下来学习,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么把这一套体系学透了,再发展新的程式,甚至吸纳新的表现形式,都不是什么难事儿,也不是什么错事儿。当然,前提是,戏曲艺术还是戏曲艺术。

胡老师应该是深受梅先生“移步不换形”理论影响的,所以在通篇的讲座里,“不换形”并非金科玉律,而移步,怎样移好这步,才是关键。胡老师对于一些新编戏对京剧程式的继承与发展是持肯定态度的,当然,对于有违中国戏曲美学的改动,也是有批评的——另一个常听到的字眼就是“有些不懂戏的导演”如何如何。

一成不变甚至固步自封对戏曲艺术是没有好处的,但是艺术上简单的拿来主义也是会毁掉我们特有的“戏曲之美”。胡老师多年来的理论工作看来是做得相当足,对于已有程式继承以及艺术之间的创新与结合,有自己的理论和观点。可惜,如今国内舞台后面指指点点的人群里,太缺少这样的人了。

两个小时的讲座,连讲带示范身段,很辛苦。

胡芝风老师的身段示范
胡芝风老师的身段示范

借这个事儿传两出录音,一出苏州市京剧团1981年8月赴香港演出的《百花公主》,胡老师的主演;一出是胡老师的老师之一,杨畹侬的《生死恨》

“资料保存不再有缺憾”

这年头,有企事业单位主动跑来和京剧搭关系的还真不多,像希捷这样“携手北京京剧院共同保护与传承京剧艺术”的,那就更不多了。IT 加京剧,现实生活中的一个例子。

新闻稿看起来很像在给希捷做广告:

“30年的剧院芳华,200多年的京剧历史,使得北京京剧院及京剧对数字化存储有着迫切的需求。”王玉珍院长表示:“历史上的《定军山》因当时的存储条件不当而毁于一旦。荀慧生、杨宝森等京剧艺术大师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影视资料供后人学习和借鉴,这些损失无不令人扼腕叹惜。我们正在和希捷科技一起努力避免再遭受这样的损失。”

王院长表示北京京剧院有不胜枚举的经典剧目,浩瀚的数字资料,例如音配像、各种大赛的资料录像、教学录像、唱片、图片等,都需要安全的存储设备。此次希捷所提供的FreeAgent系列外置存储解决方案,以它的大容量、稳定性和安全性,良好地满足了北京京剧院的存储备份需求,使北京京剧院和京剧艺术大师们的资料保存不再有缺憾。

“资料保存不再有缺憾”,这是很好的广告口号,也挺振奋人心的,因为我们已经有太多的资料曾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丢失了。其实,京剧资料的保存,于戏迷来说,并不太在乎京剧院团会投资多少银子搞多少存储设备;哪怕院团决定架设服务器搞云计算,搞什么高精尖的玩意儿,如果最后的结果只是把资料换了一种媒介封存起来,那么实际上是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当然,我们可喜地看到院团领导终于意识到把资料存在录像带里是不“安全”、迟早要烂掉的,于是希捷跟进了,这一点上不错。只是,希望这个资料转换工作,并不要到此打住,而是能够把整理好的资料通过出版或其他媒介传播到民间。不要把资料束之高阁,再延续另一种遗憾。

移动硬盘和京剧脸谱
移动硬盘和京剧脸谱

改编经典

吴宇森对《三国演义》发出“蠢”这样的言论,已经在网上被批了无数次了。其实,近年来,无论影视剧还是戏曲舞台,颠覆传统,似乎是一个很热门的形式,至少,这个形式在吸引注意力上,是相当成功的。

颠覆这件事儿,往好听了说名曰“和平演变”,比如著名的《白蛇传》,要是翻翻老冯的《警世通言》,那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和现如今的版本一比较,简直云泥之别,属于颠覆最成功的例子之一吧。像京剧的《李逵探母》、《将相和》、《赵氏孤儿》以及昆曲的《十五贯》等等,都是这样。

现在成功的例子很难找了。据说电影《画皮》很成功,没看过,无法评论。只不过,如今颠覆的一个大倾向是专攻已经被奉为经典的传统作品,而且是越经典越好,颠覆得越离奇越妙。

吴宇森的《赤壁》就是这样的例子,新编的那个京剧《赤壁》也是这样。其实,建国十年的时候排的那个《赤壁之战》也是有颠覆传统《群借华》的倾向,只是,1959年的那场改编,还是能够看到很多《群借华》的影子,鲁肃虽然不如《群英会》里那样呆了,但诸葛亮依然多智,周瑜依然有些小心眼儿,曹操依然自大,甚至更自大,以至于把战船连起来这种事儿都不用庞统出面,自己就给搞好(砸)了。前人于经典的改编,还是尽量循着千百年来流传于民间的形象而动,常见的是各种小处的矫正,而鲜见彻底的颠覆。

如今的导演也好,编剧也好,乐意找传统经典的作品开刀,图的大约就是一个轰动效应。像无名小编剧那样去改《白蛇传》这种蠢事儿,今天应该是没人乐意去干,因为这样吸引不来眼球。于是,在原创越来越艰难的情况下,颠覆经典,无疑是一条捷径了。你要是真给人家改编好了,点石成金,让一部本来不起眼的作品流传下去,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儿呀。可惜,现在很难看到这样的例子了。还好,弄砸了的改编,还没有达到毁掉原著的形象与影响力的程度。

《三娘教子》里的倚哥怎么说来着?“你要打,生一个打,养一个打,打人家的孩子,好不害羞好不害臊哟!”嗯,有这么点儿意思。

外贸与内需

这篇《〈新白蛇传〉新从何来》的新闻稿是一篇绝好的文章,就像看《水浒》要去批判地看宋江的投降路线那样,这篇《新》文,把文化艺术上的投降路线,勾勒得十分生动,对于京剧舞台去刻意迎合外国人的心理,描述得活灵活现。

该文最大的篇幅是阐述《新白蛇传》是如何“为外国观众量身定做”的。我们看到如下理由:

  • 西方观众无法欣赏传统京剧的演唱方式、嘈杂响亮的打击乐器,以及传统曲目的长度。
  • 乏味平淡的舞台灯光以及过于简朴的舞台布景,根本无法为作品增加吸引力。
  • 为了达到京剧的最佳演出效果,舞蹈和杂技是不可或缺的主要元素。
  • 建议此剧的英文名称避免“蛇”一词的出现,因为蛇对欧洲人来说是一个不好的形象,而应尽量使用“激情”“爱”这样的词汇,激起观众的观看欲望。

其实小豆子对于以上大部分所谓的理由在不同场合已经批了不止一次了,不过,最后一条儿还真是新鲜,几乎和中国龙这一话题有异曲同工之妙,亏得这帮文化人儿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几年的功夫,十二属相已经让他们以这种“友邦惊咤”的论调给干掉俩了。另外,以“激情”和“爱”来激起观众看戏欲望这样的想法儿也很奇妙,我们的外国友人的欣赏水平大约还停留在三俗的境界,需要一些刺激性的词儿来勾引他们。如此看来,电影《梅兰芳》的英文名选用“Forever Enthralled”也应该是有所出处的了。

说实在的,《白蛇传》这戏好歹在多伦多的舞台上也是上演过的,原汁原味地被本地国剧社搬上舞台后,也同样受到中外观众的欢迎。小豆子就不信,那些千里迢迢跑到北京的外国游客,会比身在本国的老外更对西洋化了的中国艺术感兴趣?

在中央提出扩大内需的今天,我们的戏曲舞台却仍要靠努力削足适履去赚外汇来生存,和中央精神也是相悖的吧。帽子不多扣了,只此一顶,也没指着他们会去反思什么。只是,当我们在经济上已经开始转向内需、政治外交上开始更加独立自主的今天,戏曲乃至整个文化领域,何时能够走回民族的特色,而不再以“满足主要目标市场客源——外国观众的欣赏习惯及欣赏需求”感到莫名的“自豪”?

看了电影《梅兰芳》

先说几句题外话:礼拜天,春晚午夜后的戏曲节目看了个正着,这么多年还真没看直播的春晚了,也是难得,赶上个周末。至于节目本身么,太水了,大概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原因,演员连行套都置不起,穿着西服燕尾服什么的就上来了。惨呐。

当天下午和友人一起看了下载的《梅兰芳》电影。不知道这电影当初宣传的“全球公映”是个什么概念,反正当时小豆子理解的是地球上满世界都能看到它吧。结果2008年都到了2009年,耗子年也都变成了牛年了,这全球公映也没轮到这地界儿。那没辙了,电影院去不成了,下载看看吧。

电影《梅兰芳》
电影《梅兰芳》

看之前没资格评论这个电影,看完了嘛,也没觉得能太有资格谈,因为很多地方看得都是莫名其妙的。不过已经阅读了无数的影评,有一个宗旨似乎是对路的,那就是不要把电影中的人物往历史人物上套,电影里的事儿也更不要和历史扯在一起,电影里的都是艺术形象。哦哦,这样说来,我们就从纯艺术的角度看看这个电影吧。

说明:因为我们在探讨艺术形象,为了避免和历史人物混淆,以下将用演员本名,而不是剧中的人物。又及,我们在探讨艺术,所以故事本身的不合理和人物性格的种种怪象都不在讨论之中,艺术,我们主要谈艺术,或者说,主要谈这部电影中涉及到京剧艺术的艺术。

孙红雷看到余少群的第一出戏是昆曲的《游园惊梦》,而这出戏从观众落座到余少群登场完全没有前面的碎场子,一个捡场的举块儿黑布把余少群带到舞台正中,管笛齐奏,这戏就从中段儿开始唱了。台下坐着的袁大总统,风尘仆仆亲赴戏院,不是冲着满堂的名角儿凑的整台大戏,敢情是个“折子戏专场”,不通。

王学圻与余少群在电影中首次演出《汾河湾》,俩人还在后台,老王(此时还没扮好呢)一掀帘子,往台上看,而台上已经拉起西皮原板,镜头转孙红雷,胡琴继续拉,再转回台上,王学圻和余少群已经站在台上,王学圻还接着西皮原板唱“薛仁贵好命苦”呢,那前面导板“家住绛州”和几句原板是谁在台上唱的呢?不通。

俩人二次里演《汾河湾》,王学圻的薛仁贵如同个木桩一样站在台上,和清唱会似的,什么动作也没有,太僵,也难怪小余在旁边儿搅戏了。结果小余一活分,老王也开始满台乱动,最要命的是,俩人还对视半天。陈大导演忘了吧,台上的薛、柳二人可是隔着寒窑门呢,寒窑门儿上没有猫眼儿吧?不通。

俩人打对台,第二出戏王学圻演《秦琼卖马》,开场就怀抱着霹雳双锏出去了,这不现眼么,人家秦琼是先卖马后当锏,这么早早的抱着锏出去,难怪第二场输了呢。不通。

对台第三出,老王的《定军山》,中军帐领令之后,唱完最后一句“我要把定军山一扫平”,身后头的刘备和孔明俩人一转身下台了,不像话啊,后面还他们俩一人一句摇板呢。你就说看着台底下一人儿没有怪寒碜的,那你也得等大老板发话不是,老王也不至于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吧?不通。

同时小余那边儿上演《黛玉葬花》,看意思小余中途还专门跑过来看看老王,而此时老王已经演完,正在后台运气。且不论《定军山》比《黛玉葬花》的长度要长,《定》都演完了《黛》还能没演完,就看小余来之前在台上念的“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那就可知那戏也是到了末一场的了,怎么能演完末一场跑过来看老王,然后再跑回去谢幕?不通。

黎明和章子怡登场。舞台上演《游龙戏凤》,俩人唱完几段西皮流水,各摆身段,没尾巴地一定格,底下掌声大作,戏就算演完了。陈大导大概真以为以前的戏园子就是靠演连折子都称不上的京剧片断过活的吧?不通。

除去列举的这些艺术上不通戏理的地方,整部电影在情节上也有不通畅之处。不过,从始至终,有一个主题是贯通始终的:我们看到了一个自变成黎明后开始受窝囊气并被挟持了的梅老板。这位梅老板,大约只有在台上风光的机会,一到台下,不是被像孙红雷这样的“梅党”挟持,就是被陈红拿来撒气,两头“红”啊。古话是“人前训子、背后娇妻”,而这位陈红大奶奶倒不吝,拿先生当儿子似的在人前奚落。台下不见风光的梅老板,如何能在台上树立风光的形象,而整部电影,究竟是要表达什么样的境界和思想情怀?叫人难猜难解。

在电影最后的演职员名单上,小豆子惊讶地看到了列在“戏曲指导教师”第一位的迟金声的名字,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感慨什么了。

电视剧里的京剧

最近发现一个现象,反映民国时期的电视剧,都要或多或少地跟京剧搭上边儿。大约是那个时候的大环境使然,你要不演人家里放放老唱片,就不能烘托是民国的大时代背景;你要不演主角儿去戏园子,似乎就掉一块儿价似的。于京剧来说,也好,也不尽然。

好的地方自然是捎带着弘扬弘扬京剧艺术,有枣儿没枣儿打三杆子,指不定能就此套进几个入门儿的,清末民国甚至解放初期那会儿,不就是靠这大环境去熏(陶)人么 表情

至于不尽然处,在于编导对京剧的知识极其有限,于是穿帮之处很多。最常见的就是台上演的热闹非凡,一句没唱完,或者一个亮相还没使出来,台底下已经叫好一片了——根本不在点儿上,叫冒了。

最近在看一个说是热播的电视剧——《最后的王爷》,还没看完,不过就目前看过的内容来说,这应该就是用当初溥仪的皇叔载涛为原型编的。

小豆子看电视有个毛病,就是耳朵尽管听着词儿,但眼睛还总要往字幕上撒眸,看有没有错别字,大概是成天校对剧本落下的吧。且说这电视剧有一段是王爷下天牢大狱,坐在地上吟唱《锁五龙》的段子,且看字幕打的唱词儿:

电视剧截图
电视剧截图

熟悉这戏的朋友都知道,这段唱显然应该是“尸骨堆山无处里葬埋”,而且事实上,演员唱的也确实是这段词儿,唱上没有错分毫。问题出在,“处”这个字儿在戏里要上口,走的就是听起来是“斥”的音,那么如果打字幕的光听音又不懂戏的话,自然把“无处里”就弄成“五尺里”了。

不过且慢,字幕应该都是从电视剧剧本上扒下来的,而不是后期再听一遍录音打出来的吧。这么说来,当初剧本上大概就写的是“五尺里”,为什么呢?大概是为了让演员照着“五尺里”唱,就能唱出“无处里”的正确发音了吧?不管怎样,电视剧看了不少,能这样按京剧上口字走的还真不多呢。

梅葆玖给我们的启示

梅葆玖对于电影《梅兰芳》的宣传打一开始就是不遗余力,毕竟事关老爹爹,孝心可嘉。鉴于小豆子到现在还没有看过这部电影,暂对此不置评。

今天《人民日报》海外版刊登了梅葆玖的一篇文章:《电影〈梅兰芳〉走红给我们的启示》,谈了对电影本身以及京剧传播上的一些事情,中心思想很明确:“京剧就是受老百姓欢迎的艺术,经过这些年的沉寂,现在又重新赢得人们的关注”。

首先梅葆玖举了“青京赛”的例子,也就是最近的第六届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赛。在葆玖看来,青京赛是“推动年轻人更积极地学习和传承京剧艺术,好好争取观众,让京剧走向社会,走向全世界”。不过很遗憾,从最近青京赛评委们在网上饱受诟病的情况看,这场大赛的黑幕和不公平,与台上粉饰的,与葆玖所说的,云泥之别。如果年轻的京剧演员在他们刚刚接触京剧不久,就让他们碰上这些不公与黑幕,让他们见证这个圈子里极不一般的规则,小豆子实在很难看出如何调动这些未来京剧希望的积极性,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就已经不错了。葆玖文中说:“比赛总有胜负,但我们不要把关注力都集中在分数上”,话倒是两句好话,不过面对如此不公的大赛,这样的便宜话听起来就更别扭了。

接着葆玖举了电影《梅兰芳》票房如何成功,如何通过明星来吸引对京剧不了解的观众。前面说过了,因为还没看过这部片子,对这部片子是否真有这样的功效,不得而知,暂不置评。

然后葆玖举了京剧在高校以及中小学的普及情况,对于拿以样板戏为主的京剧来给孩子们进行精神刺激的做法,小豆子很不看好,这样做能不适得其反就谢天谢地了。

葆玖说的最后一个方面是要培养“高精尖的演员”,至于如何培养这样关键的问题,只字未提。

末了,葆玖总结说:“如今,有相关部门的重视,有电影、话剧,今后可能还会有芭蕾舞、电视剧等方式来传达京剧的艺术魅力。这些都会带动更多的人关注京剧的传承和发展”。芭蕾舞来传达京剧的魅力,有点儿曲线救国的意思吧。

末了末了的最后一句,葆玖说了这通篇文章里早该说、最该说的一句话:“京剧界自身也要努力,只要拿出好角好戏,京剧就一定能振兴”。这句真好,说一千道一万,京剧如果自身不努力,不继承传统、不走正确的发展道路,拿不出好戏,整日里不是《四郎探母》、《龙凤呈祥》,就是稀奇古怪的大制作,到头来只是芭蕾舞、电视剧的附庸品,何来吸引人的地方,又何谈振兴?不过就是梅葆玖本人,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但却没有去阐述如何“拿出好角好戏”,于是,洋洋洒洒一篇文章,成了通篇的废话加一句真理。京剧人的迷失,京剧的迷失,可见一斑。

向下兼容性

第五届京剧节落幕,算是个话头吧。其实,真正要展开说的,是半年前留下的这个话头

这么一看时间过得是快——半年前信誓旦旦地说“周末准备专门写一篇深入的文章”,结果这个周末跨越了半年,直到今天,才有空写出来。

两个话头,先接早先的那个说吧。前一阵在看什么书呢?就是陈瑞孟(Raymond Chen)的这本《The Old New Thing》(以下简称《T》书)。

《The Old New Thing》
《The Old New Thing》

《T》书的作者陈瑞孟在微软工作十几年,主要在微软的 Windows Shell 团队做开发,对微软这些年来 Windows 的发展,尤其是各版本之间升级而产生的兼容问题,了如指掌。书中讲述的幕后故事,都是有趣儿而且有教育意义的。

话说当年微软从 Windows 3.x 过渡到 Windows 95 之际,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兼容性,往大了说,是16位操作系统过渡到32位操作系统,往小了说,界面、内核等等,都是与以往大不相同,是一次跳跃。兼容性在这时显得最为重要。举个例子,如果一个程序在 Windows 3.x 时候运行得好好的,到了 Windows 95 突然就不能用了,或者崩溃了,那么用户怎么办?用户自然不会去升级操作系统,而停留在 3.x 环境,并且去骂微软,而不会去管是否因为这个程序本身没有遵照微软提供的 API 去写(因为如果你的程序遵照微软提供的 API 去写的话,微软保证操作系统升级后你的程序还能够用)。所以对于 Windows 团队来说,保证市面上绝大多数大大小小的程序都能够在 Windows 95 上顺利运行,无疑是保障 Windows 95 能否被广泛接受的关键。

《T》书中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Windows 95 的源代码中,甚至有一部分就是为了应对这样那样的崩溃和错误,来解决本是程序本家留下的问题,以此保证它们能够顺利运行。历史证明,Windows 95 无疑是成功的。

我们从最近几年的举动看,微软对于向下兼容不似 Windows 95 时那样重视了。Windows Vista 招来的无数骂声,很多就是因为旧有的程序不能够在新系统上很好地运行。向下兼容,是每一个程序在升级中都需要重视的。

向下兼容是电脑名词,京剧界也有一个类似名词:“移步不换形”。

1949年11月,梅兰芳在天津说过以下这番话:

我认为京剧艺术的思想改造和技术改造最好不要混为一谈。后者(技术)在原则上应该让它保留下来,而前者(思想)也要经过充分的准备和慎重的考虑,再行修改,才不会发生错误。因为京剧是一门古典艺术,它有几千年的传统,因此,我们修改起来也就得更慎重,要改得天衣无缝,让大家看不出一点痕迹来,不然的话,就一定会生硬、勉强,这样,它所达到的效果也就变小了……俗话说“移步换形”,今天的戏剧改革工作却要做到“移步”而不“换形”。

“移步不换形”的要领,是要向下兼容。京剧好比一个操作系统,而京剧犹如璀璨繁星般的剧目,就好比操作系统上运行的各种程序。京剧也好,操作系统也好,发展和升级是必然的,停滞不前是会被淘汰的。但是在发展的同时,如果把以前的传统剧目都不管不顾地抛弃,而一步跨越到那些所谓“精品”的“新编历史剧”和“现代戏”,失败是必然的。因为在连继承都没有做好的前提下,发展只是一句空谈而已。

没有照顾向下兼容的升级,没有继承的发展,终究是要遭到市场的淘汰,受到用户的指责。好在微软的终极目标是赚钱、是吸引用户,那么用户的意见就不得不听,用户要求的向下兼容性就不得不继续做下去。而京剧呢?市场对其已经没有什么影响,票房的高低、舆论的褒贬,在满台耀眼金光的辐照下,都不重要了,那么这么肆无忌惮地发展,这么不顾继承地发展,也就不奇怪了;而出现一个接一个的跟头和倒好,就更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