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难下

最近最热闹的一件事儿莫过于“周老虎”了吧。

必须要像曹操那样大大感叹人家管辂的能为,他老人家在一千七百多年前就扔下一句话:“黄猪遇虎”,大家现在都看到了吧,在猪年来了这么一出 表情

扯回老虎来。《逍遥津》里华歆对曹操说了句话:“放也在丞相,杀也在丞相,有道是:‘放虎容易擒虎难’!”就这一句话,要了两个皇子的小命。字面上解释很简单:放老虎很容易,但纵虎归山,再捉回来可就难了。

不过慢着,当初秦桧的老婆王氏在炉灰上写的什么?“缚虎容易纵虎难”。正好与上面那句反着:你捉老虎容易,要放它可就难了。也这一句话,要了精忠大帅岳飞爷儿仨的命。

《捉放曹》里陈宫在公堂也有句唱,“擒虎易纵虎难你自己揣摩”,和同时代的华歆的思维是相反的,和王氏是相符的。

到底是捉老虎容易还是放老虎容易呢?还是俩都不容易,看你要杀要放?可也不对,这两个完全相悖的理论,推导出的却是一个相同的结论:放了不如不放。

中文很神奇吧……

歌剧在中国

按理说,歌剧的事儿,和咱们这儿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本不应该去碰的,不过新华网编译的这篇来自《华盛顿邮报》的报道,涉及到了京剧,那就得絮叨几句了。

吸引小豆子注意的是这篇文章的标题:《〈华盛顿邮报〉:歌剧在中国越来越受欢迎》,中文版英文版在网上都可以看到,只不过中文版的翻译是有节选的,没有把原文全盘翻译了。

据说现在是全球化的年代,所以我们不应该对这种西方文化大举入侵莫名惊诧,因为这是一种“高雅的标志”。

但无论怎样,这样的提法儿还是让人感到反胃,尤其是中央歌剧院院长刘锡津的这句话:“只有在呈现优秀的歌剧之后我们才能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观众。用西洋歌剧的形式讲述中国古老的故事,中国观众比较容易理解和接受。”

那么我们中国自己的形式呢?为什么用西洋的形式来讲述中国的故事,就让中国人容易接受,而用中国自己的艺术形式来讲述中国的故事,就无法“获得大众的欢迎”?这样严肃的课题,那些艺术家和理论家是否认真研究过呢?

还是以前的那句话,如果政府不去刻意营造自己的文化氛围,那在外来文化强烈冲击下,我们会失去很多。

文中唯一涉及到京剧的一段话是这样的:

中国有京剧,也曾尝试过改进以吸引年轻观众,但始终没能像过去那样获得大众的欢迎。如今,喜欢京剧的大多是老年人。

这样的翻译纯属误导,把京剧不受欢迎的原因完全推给京剧形式本身。而《华盛顿邮报》原文呢?是这样的:

China already has Peking opera, a more theatrical and traditional art form featuring a sparse stage, colorful costumes and often a higher-pitched singing style. But Peking opera was popular only until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of the 1960s and ’70s, at which point it was seen as too bourgeois and most performances were banned. Although it has tried to modernize to appeal to younger audiences, Peking opera has never quite regained its popular footing. These days it’s a favorite mostly among the elderly.

当然,我们并不指望外国的媒体一定要如何如何赞扬我们自己的玩意儿;重要的是,我们要把自己的玩意儿当回事儿,要想办法让我们自己人给自己的玩意儿叫好儿。

大雪飘

今年的头场雪早上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下了一天。

每当看到下雪,脑子里最先反应出两出戏:《南天门》和《野猪林》。《野猪林》不需什么解释,大家都知道那段著名的“大雪飘”。

这段“大雪飘”能流传下来,而且流行得那么广,足以证明它的经典,何况只一个电影这么唱,其他无论实况录音还是静场录音,李少春都是简单的几句吹腔,加上一段念白而已。

“大雪飘”固然好,但吟唱的无非是英雄气短,诚然,里面提到“万里关山何日返”,“缺月儿何时再团圆”,但重点还是在“除尽奸贼庙堂宽”上。而原版的吹腔加念白,则反应的是这位林教头的儿女情长。

吹腔唱两句:“雪飘飞朔风吹透骨寒冷,想往事遭陷害死里逃生”,继而是两句对儿:“朔风飒飒吹人面,凄凉阵阵透骨寒”。随后的念白是介绍来到沧州之后如何到这儿“看守大军草料”,如下:

俺林冲自被奸佞陷害,流困沧州。多蒙柴大官人照顾,将俺荐往这牢营城中,充当一名军卒。看守大军草料,暂且隐身。自到沧州与鲁仁兄分别,是他回转东京,不知俺家娘子怎样?

至此,我们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在荒山野地冲天发牢骚的林冲,而是触景生情、思挂娘子的林冲。与“大雪飘”不同,这里的林冲没有对眼下的境遇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暂且隐身”,唯一的疑问就是“不知俺家娘子怎样?”而“大雪飘”里的林冲,虽然也有对妻子境遇的疑问,但还有一大堆疑问、感慨,通通地向老天爷咨询。林冲这个人物在《水浒》上是很能隐忍的,很少有往外表露自己心思的时候,遇到与自己利益冲突的时候,非不得已,也是不吭声儿的。小豆子想,山神庙前,林教头纵然有些牢骚,也不会琢磨今日的下场,联想日后如何“重挥三尺剑”去“壮怀舒展”,更不会怀才不遇地感叹“埋乾坤难埋英雄愿”,此时他大约挂念的也就是林娘子了。

林冲不同于伍子胥,伍子胥闷坐荒村都要感叹“想当初在朝为官宦,朝臣待漏五更寒”,那是因为伍子胥生来性高气傲。林冲不是,林冲更偏向儒,先前东岳庙高衙内挑起自己妻子忍了,往后入伙梁山受王伦刁难也忍了,再往后眼睁睁看着被捉上山来的高俅给放了,他又说什么呢?面对一片雪景,林冲心中当是一种凄凉之感,而不是那种杀上东京报仇的烈火。

英雄也不需要随时都迸发英雄气,儿女情长亦是人之常情,这样的英雄也更有看头。

逆向工程

逆向工程(Reverse Engineering)好玩儿归好玩儿,也就是偶尔动动那些文档不全又要自己修理的程序而已,要成天干这玩意儿可不成,光这时间就搭不起,今天下午一直到晚上就研究一个数据库的结构,煞费功夫。

其实戏曲曲艺呢,就是一个逆向工程。口传心授嘛,技术文档也不能说没有,但无非就是一些总讲、剧本、唱词儿一类的玩意儿,更多的是靠老师的讲、演员的悟,你作为演员,看到的是台面上精彩的演出,若不去花时间把这点儿玩意儿掰开了揉碎了搞明白了,那是出不来东西的。

逆向工程另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不单纯复制原来的玩意儿,掰开揉碎之后,要整出一个新玩意儿,还是干那活儿,但不完全一样。

现在戏曲方面的逆向工程就做得很糟糕,要么没有整明白原来的产品是怎么回事儿呢,就整出一个新玩意儿,和原来的功效完全不同(即所谓新编大制作之流),要么就是单纯地复制原来的产品,结果就是一个简单的克隆(即一些所谓流派传人)。

静下心来花时间琢磨是关键,但现在看,我们的演员缺的不是安静的环境就是琢磨的时间了。

把战马绞倒

《托兆碰碑》里老令公有这么一句,一般这么唱:

探子   (白)     石虎将战马绞倒。
杨继业  (二簧散板)  恨石虎把我的战马绞倒,

这里的问题是:这个“石虎”是个什么玩意儿?

石虎从字面上的解释就是石头老虎,那这石头老虎没事儿不在路边儿趴着,绞杨继业的马干什么呢?一个解释就是老杨到时候了,该上路了,所以前头有七郎托兆,后头有苏武点化,中间儿再来个什么炸弓绞马的,无疑就是老天示警罢了。

不过一个石头老虎去“绞”一匹马,这还是让人费解的。于是有人干脆唱“恨石虎把我的战马咬倒”。但不管怎样,这个“石虎”来得太突然。弓炸弦断好解释,兵刃受损这种事儿应在大将身上就是不利的征兆,郑子明那么大枣阳朔都能“一炸两断”,何况一张弓。而一个死物的“石虎”,突然把老杨的马给绞(咬)倒了,事先没有任何说明,事后也没有让老杨有任何思想上的活动,实在是不正常。

假设是“石虎”,那么老杨听说这件事儿之后,也一定要像“弓炸弦断”那样惊讶,这是“为的是哪条”啊?这可是比炸弓还不正常、还不可能按常理解释的事儿,怎么能一笔带过呢?

况且,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涉及封建迷信了,解放后这戏改的,前面没了杨七郎,后面没了苏武,就连“弓炸弦断”都改成“弓折箭断”了,还会留这么一个大石虎在这儿搅和?就不怕观众在底下嘀咕?

从“绞倒”来看,这马就是给绊倒了。如果按音摸,这句有可能是在唱“石斛”把战马绞倒。两狼山这种地方八成产石斛,老杨的马八成就让这味草药给绊了个跟头。但是为什么编剧要把这么珍贵的药材请出来,专门来绊匹马呢?什么枯藤老树的放不到一匹马?

《戏考》上写的是“胡儿”把战马绞倒。这是最合理的词儿了。两军打仗,北国兵在山上布了绊马索一类的,就像现在满战场地雷似的,马不小心中招儿了,再合适不过。鉴于“胡儿”和“石虎”都有个 hu 的音在里面,小豆子怀疑这“石虎”有可能就是从“胡儿”讹传过来的。

反正已经胡说了这么多了,干脆继续胡说下去。就像大人看不起孩子就称他们是“小屁孩儿”一样,由于杨家将上下对北国胡儿都非常蔑视、非常愤恨,所以一律称之为“屎胡”——后讹传为“石虎” 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