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明节到“三不计”

在论坛上和西城老軍闲扯,说清明节应节的戏,抛出一个《赵氏孤儿》,把前辈唬住了,说这戏“怎么会与‘清明’扯上关系呢”?原因是这出戏的最后一场,程婴设套请屠岸贾,吃饭的名头是“今当清明佳节,小儿打来野味,一来祭奠先灵,二来共赏佳味”。

按说清明节是宋朝之后才从一个节气变成了寒食扫墓的节日,取代了原是寒食扫墓而日期紧邻的寒食节。那么宋朝以前,大家不会以“祭奠先灵”去过清明的,如此,《赵氏孤儿》的这句词儿就不成立了。

这里就涉及到张古愚提到过的京剧里的“三不计”,即京剧在服装、道具和剧词这三方面可以不计朝代。张古愚举了个例子:演绎秦朝故事的《宇宙锋》里赵艳容说她老爹“连三纲五常都不晓得了”,而“三纲五常”的提法是到西汉才有的。

京剧里这样的情况很多。因为很多时候,让观众看得懂才是最重要的,反正都是历史故事,观众是不太计较你用的词儿具体是在哪朝才出现的——反正是古话,像那么回事儿就好了。比如春秋戏《文昭关》里东皋公的四句唱:

闲来无事不从容,
东窗不觉日映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季看花与人同。

这四句很符合隐士东皋公的心境,但却是化自宋朝的诗:

闲来无事不从容,
睡觉东窗日已红。
万物静观皆自得,
四时佳兴与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
思入风云变态中。
富贵不淫贫贱乐,
男儿到此是豪雄。

只要在合适的意境下,用了“未来”的词句,还是能接受的。毕竟是“戏”嘛。我们历来在演义的历史上不甚计较这些,戏是这样,其他曲艺形式和演义小说也是如此。《封神演义》头一回就是纣王在女娲宫要来“文房四宝”,“深润紫毫”,题诗粉皮墙。若是深追究起来,那会儿还不曾有毛笔,只能让纣王拿着锥子在墙上敲了。

近年一些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会在一些反映当时社会环境的场景下使用京剧,但是经常会出现时空上的差错。比如表现民国时期的片子里有如《穆桂英挂帅》这样解放后才出现的戏,反映清朝的片子里出现如《锁麟囊》这样民国才有的戏,等等。戏迷会抓着这些不放,认为这是对戏曲的不重视,乱来。

小豆子以前也是认为这是要不得的,那些不懂艺术、不懂历史的电视剧编导太可气了。但是现在想想,电视剧无非也就是一个戏说,和京剧里用超前的诗词一样,电视剧用了超前的戏词儿而已。那么如果一段戏真是在电视剧里很好地表现了当时要表现的含义或气氛,影视剧观众恐怕也不会去计较所选的戏究竟创编于何时,就像京剧不会去计较秦汉时期的人用唐诗一样。京剧之于电视剧,就像唐诗古谚之于京剧,无碍情节甚至对情节有帮助的,大可高抬手放过,人家好歹也是普及了一段儿唱不是。

“细节决定成败”

上篇文没发多久,收到兖苍的来信,说是正好手头有《京剧汇编》第四十八集的电子版,随后附在邮件中。这年头雪中送炭的不多啦,如此,《京剧汇编》齐了 表情 当然,没忘了催问老兄关于许下的《审李七》演出杂谈的下文,人家那儿雪中送炭,咱们倒落井下石了。

前两天在论坛发了个短帖子,解决了前一阵儿一个问题。那会儿西城老軍上传了裘盛戎1957年在香港演出的《锁五龙》,其中“他劝某降唐某不爱”之后唱的是“一心只想坐龙台”,而不是现在常见的“一心只想赴阳台”。当时听这段儿,一直以为是舞台事故,裘先生唱错了,串到《断密涧》里的“东床驸马某不爱,一心只想坐龙台”,因为同样是快板,同样是“某不爱“起,同样是怀来辙。这场戏的录音可以从梨园那儿下载。

在回家的飞机上,小豆子把《京剧汇编》第三集里面的几个剧本打了出来,其中有《锁五龙》(咱今后慢慢谈其中的另一个),注明的是潘侠风的藏本,经苏连汉协助校正。其中那段唱便为“他劝某降唐某不爱,一心想坐九龙台”。可找到正根儿了。这么看,至少说明以前有这么一个唱法。至于现在的版本,虽然是小处,但比之更合理通顺。

其实《锁五龙》这出戏,唱词上需要细推敲的地方不止此处。后面程咬金敬酒,单雄信一句一句的摇板,程咬金在旁边都跟着搭茬儿。唱到“满营将官俱都在”时,程咬金对“都在这儿伺候您哪”;然后这时单雄信现在一般唱“不见叔宝栋梁才”,程咬金接话说“您问哪位?”单雄信转面对程咬金唱“问一声秦二哥今何在?”这个地方听了很多版的,都是如此,从词句上说有些不通,因为二句上单雄信已经唱到叔宝的名字了,程咬金接“您问哪位”就很奇怪了。当然,此处也可以处理成是单雄信心里说的,表演上做寻找状,但如果这样,程咬金就应该问“您找哪位”而不是“您问哪位”,因为心里话还没说出来,何来一“问”?这样处理也会好些。

而查《京剧汇编》上的本子,此处单雄信的词儿是“为何不见栋梁才”,这样程咬金接“您问哪位”就比较合适了,后面单雄信再接“问一声秦二哥今何在”也就合适了。

有时候,小处上的词儿如果细细抠,细细改,会让戏在细节上更合理,更好。

既然说到小处上的词儿,就说点儿和这个稍微沾边儿的。现在我们听的老唱片《探阴山》,老包在里面那段著名的“扶大宋锦华夷赤心肝胆”一段,上了望乡台观家乡,老词儿唱的是“观东方一阵明一阵黑暗”,《京剧汇编》里刘盛通八本的《铡判官》也是如此,不过自解放后该戏从被禁到解禁,裘盛戎以降,均改唱“正南方一阵明一阵黑暗”,在那个强调东风压倒西风的年月,把正东方的黑暗抠掉,体现了老一辈艺人在细节上的注意,当然,这也是政治环境让人不得不注意的了。

《包公案》与《施公案》

最近在帮着赵致远先生打《东昌府》的剧本,发现很久没碰施公这一系列的本子了。

从《施公案》发展出来的戏很多,各种“大拿”均源于此,再往上倒,《彭公案》里也有一套“八大拿”。

各种“大拿”说法不一,比较流行的有:侯喜瑞说法的《霸王庄》拿黄隆基、《独虎营》拿罗四虎、《里海坞》拿郎如豹、《东昌府》拿郝文僧、《殷家堡》拿殷洪、《落马湖》拿李佩、《淮安府》拿蔡天化、《八蜡庙》拿费德恭;李万春说法的《霸王庄》拿黄隆基、《独虎营》拿罗四虎、《里海坞》拿郎如豹、《落马湖》拿李佩、《莲花院》拿九黄七珠、《任丘县》拿毛如虎、《鄚州庙》拿谢虎;翁偶虹说法的《鄚州庙》拿谢虎、《八蜡庙》拿费德恭、《薛家窝》拿薛金龙、《殷家堡》拿殷洪、《河间府》拿侯七、《东昌府》拿郝文僧、《霸王庄》拿黄隆基、《落马湖》拿李佩。又据刘曾复所说《彭公案》中的八大拿有《莲花湖》拿秦尤、《英雄会》打窦尔墩、《武家园》拿武文华、《九龙杯》、《普球山》拿周应龙、《宣化府》拿九花娘、《剑峰山》拿焦振远、《溪皇庄》拿花得雷。

注意看一下这些形形色色的“大拿”,就可以看出《施公案》一系的风格,即:拿土豪、除劣绅、诛恶霸,大龙套施世纶带着黄天霸一干人等逢山平山,见寨灭寨,把绿林上的一帮又一帮的恶人剪除干净,保得大清朝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包公案》也是有侠剑客串场的,但整个《三侠五义》一系的终极主旨是灭朝廷的大反叛襄阳王,而且包公除了拿土豪劣绅一类的事迹外,最为人称道的是王子犯法同庶民这一做法,铡刀下,刁民恶棍外,还有如国舅和驸马这样的帘内大员。

相比之下,施公的活儿主要就是在朝廷外围走走场子,稳定稳定社会秩序,而大清朝的官僚体系则是毫无问题,不需要这样的青天大人出马整治官吏。

其实,施公戏里还是有一出表现在官场里斗志斗勇事迹的,名叫《三搜索府》,讲索额图谋图造反,被施公发现马脚,往搜三次,终于查出罪证,康熙降罪把索额图削职为民。本事不见于《施公案》,而出于《施公洞庭传》。当然,像索额图这样被皇上已经定性为“诚本朝第一罪人也”的家伙,可以在各种文艺创作中尽情糟践,反正多安这一条罪状也不多。

香港大公报最近的一篇文章,标题是《抵制“三俗”应先正官风》,也是这个原理。戏曲评书小说一类是历朝历代教化我们小老百姓的,但要是整天给我们看官府对付小老百姓的内容,虽然也是平民愤的事儿,但总是来自底层的故事,也腻了。

所以包公的形象要比以后诸公都要鲜明高大,包公不光是做了很多打黑除恶的事情,更是在朝的时候去和当官儿的对着干了——老百姓喜欢看的是这个。侠剑客扫黑除恶固然热闹好看,热闹过了也就过了,比把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皇亲国戚封疆大吏正法要差远了。

两个《赤桑镇》

最近又进了一批剧本,暂缺剧本数目已经降到整一百了,今年还应该会再进一批,届时《京剧丛刊》应该就收集齐了。

这批剧本中引起小豆子兴趣的是《京剧丛刊》第三十五集中的《赤桑镇》。提起《赤桑镇》这个戏大家都很熟悉,1961年北京团给党的生日献礼,由裘盛戎和李多奎合演了这个经过改编整理的剧目。而《京剧丛刊》成书于20世纪50年代,那其中所载的这个《赤桑镇》,自然应当是北京团改编前的本子了。

现在终于见到了,粗略过了一下,前言上说这是中国京剧院的演出本,“由该院文学组的何异旭根据秦腔同名剧目改编”。剧中包公与嫂娘的对唱与后来的再次改编本近似,而且也是江阳辙,不同的是这个剧本后面多了王延龄押旨,给吴嫂娘戴高帽子,说吴嫂娘“训弟有方,包拯清正无私,实出乃嫂家教”,而且还给封了个淑慧夫人,官诰拐杖,一应俱全,并让老包“叔代子职,以尽孝道”。应该说,这个本子与秦腔原本更接近:秦腔里面老包还给老王提醒,让老王“借口传言把她封”,等于这爷俩儿给吴嫂娘下了个套子。中国京剧院的改编本砍掉了这些枝节,但是对吴嫂娘受封之后的心态转变交代不清,也削弱了人物。由此可以看出北京团后来再加工改编的本子,更突出了矛盾和主题,而且让吴嫂娘在包公的劝慰下自己醒悟,使得全剧的立意也就更高了——给党的生日献礼嘛 表情

于是我们看到流传下来的是更精炼更好看的北京团版的《赤桑镇》,而中国京剧院的版本则消失在舞台上了。现在似乎没有留下中国京剧院版的任何录音资料,倒是北京团在成功改编上演后,各地剧团争相上演。一出新戏,或者一出改编的剧目,如何能够立得住,如何打磨成精品,两个版本的《赤桑镇》,是一个很好的实例。

最后是新收的书单。顺便说一下,戏考的总目页面做了一些调整,新增加了过滤功能,可以只显示已经录入的和暂缺的剧目,链接在页面上方。

  • 《京剧汇编》第四十六集:《草桥关》(郝寿臣藏本)、《御果园》(何时希藏本)、《白良关》(郝寿臣藏本)、《置田装疯》(故宫藏本)、《沙陀国》(郝寿臣藏本)、《飞虎山》(何时希藏本)、《龙虎斗》(马连良藏本)
  • 《京剧汇编》第五十三集:《打銮驾》(李万春藏本)、《铡包勉》(北京图书馆藏本)、《遇皇后》(孙甫亭藏本)、《打龙袍》(孙甫亭藏本)、《闹东京》(北京图书馆藏本)、《双包案》(赵德普藏本)、《神虎报》(北京图书馆藏本)
  • 《京剧汇编》第八十集:《屯土山》(潘侠风藏本)、《赠袍赐马》、《月下斩貂蝉》(潘侠风藏本)、《白马坡》、《诛文丑》(潘侠风藏本)、《灞桥挑袍》、《过五关》、《古城会》、《收姚斌》
  • 《京剧汇编》第八十八集:《独占花魁》(中国戏曲研究院藏本)
  • 《京剧汇编》第一百零四集:《晋阳城》(李万春藏本)、《临潼山》(马连良藏本)、《车轮战》(刘砚芳藏本)、《四平山》(刘砚芳藏本)
  • 《京剧丛刊》第三十二集:《孔雀东南飞》、《连营寨》
  • 《京剧丛刊》第三十三集:《逍遥津》、《智激美猴王》、《取洛阳》
  • 《京剧丛刊》第三十五集:《木兰从军》、《铡包勉》、《赤桑镇》、《定计化缘》
  • 《京剧丛刊》第三十八集:《凤还巢》、《斩颜良》、《扈家庄》、《白良关》
  • 《京剧丛刊》第四十集:《战宛城》、《打侄上坟》、《三娘教子》、《打灶王》
  • 《京剧丛刊》第四十一集:《打金枝》、《牧虎关》、《打砂锅》
  • 《京剧丛刊》第四十二集:《蝴蝶杯》、《击鼓骂曹》、《打城隍》
  • 《京剧丛刊》第四十八集:《桃花村》、《桑园会》、《御果园》
  • 《京剧丛刊》第四十九集:《无底洞》、《华容道》、《秦琼卖马》、《徐母骂曹》

汉寿亭侯

关公在“降汉不降曹”之后,因为白马坡斩了颜良建功,经由曹操表奏汉天子,封为汉寿亭侯。

自此之后,民间文学工作者和戏曲工作者,凭着“汉寿亭侯”的“侯”字,附会了很多花样出来。他们把“汉寿亭侯”拆开,理解为是“汉朝”的“寿亭侯”,而至于“寿亭侯”什么意思,大约没人理解,反正是个“侯”,那么大的关公,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被朝廷封了个侯,一定是个大的,大大的。

明朝嘉靖本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曾经记载了关公拒收亭侯印的故事。说的是曹操表奏天子,给关公一个“寿亭侯”的爵位,张辽把印送去后,关公拒而不收。张辽回覆曹操,曹操一琢磨,人家是降汉不降曹,“失计较”了,赶紧改装了再送去,关公一看,上写“汉寿亭侯之印”,也就高兴地收下了。后来批书的毛宗岗看不下去了,说这个忒不靠谱了,于是给删掉了。不过书中其他涉及“寿亭侯”或者“汉寿侯”的地方,还有保留。

到了京剧这块儿,又把这个“寿亭侯”发挥了一下。我们看的《华容道》也好,《古城会》也好,无论戏台上关公本人还是曹操,都总是强调这个汉寿亭侯“爵禄非小”,其实呢,一个县长乡长级别的百里侯,哪儿来的非小的爵禄,是望文生义的结果。

对“汉寿亭侯”的误解,一方面是人们对于关公这位“成功人士”的仰慕,另一方面也是人们对于“侯”的迷信。就好比如今,有人会拿着一个野鸡大学的学位去冒充高质量的学位进而大吹特吹——骗子之所以能够有市场,也是源于人们对“博士”两个字的迷信。

老老书

1930年,梅兰芳一行起程,由上海乘船,进行其首次,也是唯一一次,赴美国的越洋演出。

2010年,小豆子和小豆花休假,在美国波士顿轧马路。

波士顿拥有一座全美最老的公立图书馆,创立于1848年。小豆子和小豆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做了一个快速的馆藏搜索,通过小豆花提供的关键词 表情,发现了一本1929年美国出版的介绍梅兰芳赴美演出的全英文刊物——《Mei Lan-fang: Chinese Drama》(《梅兰芳:中国戏剧》),由 Ernest K. Moy 编篡。经过了打报告和填表格等层层关卡后,我们有幸见到了这本老书,拜读的时候,还需要在桌子上放上一个海绵架子。每翻一页,小豆花都是谨慎小心。这本老书的纸质,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如薄脆一般,而是相当得新。不知道是图书馆保管得好,还是八十年间,不曾有什么人来惊动于它。

图书首页
图书首页

书不算厚,开篇有梅兰芳访美的赞助人员名单,然后是胡适、齐如山等人的文章,还有一些介绍京剧基本常识的文章,很详细,从行当、术语到切末、场面,应有尽有。

由于成书的时间是在梅兰芳访美前,书中没有什么史实类的资料,比如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演出了什么,但是有一个将要演出剧目的汇总介绍,从中我们能看出梅兰芳的全才,同时羡慕一下当时的美国观众,能够看到这样的戏码,而从戏码的安排上,我们也可以看出,并非只演那些所谓的给洋人看的“旅游京剧”。

全剧

  • 《佳期拷红》梅兰芳饰红娘
  • 《思凡》梅兰芳饰色空
  • 《刺虎》梅兰芳饰费贞娥
  • 《洛神》梅兰芳饰洛神
  • 《贵妃醉酒》梅兰芳饰杨贵妃
  • 《霸王别姬》梅兰芳饰虞姬
  • 《千金一笑》梅兰芳饰晴雯
  • 《木兰从军》梅兰芳饰花木兰
  • 《御碑亭》梅兰芳饰孟月华
  • 《群英会》梅兰芳饰周瑜
  • 《辛安驿》梅兰芳饰赵美蓉

选场

  • 《天女散花》梅兰芳饰天女
  • 《麻姑献寿》梅兰芳饰麻姑
  • 《西施》梅兰芳饰西施,姚玉芙饰旋波
  • 《嫦娥奔月》梅兰芳饰嫦娥
  • 《上元夫人》梅兰芳饰上元
  • 《廉锦枫》梅兰芳饰廉锦枫,朱桂芳饰巨蚌
  • 《樊江关》梅兰芳饰薛金莲,姚玉芙饰樊梨花
  • 《金山寺》梅兰芳饰白蛇,姚玉芙饰青蛇
  • 《红线盗盒》梅兰芳饰红线
  • 《虹霓关》梅兰芳饰东方氏
  • 《牡丹亭》梅兰芳饰杜丽娘,姚玉芙饰春香

当然,上面的戏码不一定是最终的演出,比如我们没有看到传说中的《一只鞋的故事》。另外,很多配角的名字原书都没有标注。

如果今后时间允许,我们会把其中的一些比较有价值的文章摘录并翻译出来,也能让更多人看到这份老老书的内容,窥豹一下那段八十年前的历史。

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于是昨天去剪头(跑题了)。

二月二,是王宝钏王三姐彩楼抛球的日子,一球命中早就私下内定的花郎平贵(史官读此叹曰:中国的假球就是从这儿起的)。王三姐回家后,老王丞相王允不干了,于是我们看到《三击掌》这出戏。

《三击掌》里的老王其实一点儿错也没有,毕竟对那个花郎什么了解也没有,为了女儿终身着想,也不能嫁给他。他这顶所谓“嫌贫爱富”的帽子,与其他戏文里那种原先订亲后来看人家道败亡打退亲事的“嫌贫爱富”不同,老王的否决票是建立在花郎当时的情况之上的——花郎既没有显出有多大的文采,也没有展示自己在武术方面的特长,当然,更没人能高瞻远瞩地看到他今后会“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驾坐在金銮”。老王的做法是人之常情,是父亲为女儿负责任的决定。所以当老王问道:“为父嫌贫爱富,为的是哪一个哇”,王三姐绝情地说“女儿不知”时,老王只得痛心地说:“我为的就是你这个奴才!”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王的好意被女儿拒绝了,而且,三击掌之后,父女恩断义绝,王三姐奔寒窑而去。之后,王老太太去过寒窑(《探寒窑》),想接女儿回家,未果。

每年二月二日,王三姐离家出走纪念日,老王触景伤情,总会希望闺女回来。

于是有儿歌唱到:“拉大锯,扯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接姑娘,唤女婿,小外甥,也要去”……

老年间有“二月二,接宝贝儿,接不来,掉眼泪儿”,即打老王这儿留下 表情

以上纯为附会戏说,不可当真。赶上二月二的日子,恰听《三击掌》录音,佐以二月二的民俗,有感而发。

虎牢关的戏说

传说在公元190年(东汉初平元年),虎牢关前发生了一起“三英战吕布”的械斗。据研究者考证,“三英战吕布”是正史上没影儿的事儿,纯粹是罗贯中杜撰出来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交战双方利用这场虚构的战争来炫耀自己的能为。

在京剧中,刘、关、张都分别把“三英战吕布”的事儿作为人生的亮点加在自己或“桃园集团”的简历里面。比如刘备曾在《甘露寺》中夸赞过张飞“虎牢关前吕布战”,在《哭灵牌》里悼念张飞“虎牢关曾把吕布的发冠挑”,关羽在《单刀会》里提过自己“虎牢关前三战吕布”,张飞更是如此,经常在定场诗里提到此事,还总与当阳桥惊曹的事迹一起抬出,就像赵云上场念诗里总要有“长坂坡”一样。

另一方面,吕布也会经常把虎牢关一个打仨的事迹抬出来说说,比如《小宴》里著名的“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把这件事儿详细地描述如下:

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
我与那桃园弟兄论短长。
关云长挥大刀猛虎一样,
张翼德挺蛇矛勇似金刚;
刘玄德舞宝剑浑如天神降,
怎敌我方天戟蛟龙出海洋。
只杀的刘关张左遮右挡,
俺吕布美名儿天下传扬。

而在《辕门射戟》里,吕布的定场诗更是把胜负说的明白:“自幼生来盖世奇,手使方天画杆戟。虎牢关前曾交战,战败桃园三结义。”

挺奇怪的,一场大战下来,交战双方都认为自己获胜了。如此看,不光历史是任人打扮,甚至于杜撰出来的历史也是任人打扮的。

戏说,就是这样来的,而戯的“虚戈”,就是对这种虚拟战争的最好诠释。

所以不必对戏里的玩意儿认真计较,它本身依托的框架都还不见得是实打实的呢。那些把戏上升到普及历史高度进而要“还原历史”的专家们,应该再去研究一下这个“戯”字儿。

逛网偶感

搜集拾慧需要的文章,就需要到处逛着看文章,各处的 Blog 总会有一些文章被转来转去的现象,偶尔会看一眼,了解一下行市。比如最近一个比较热的文章是《文革十大武斗事件》,基本属于新瓶装旧酒的东西,后面附有一个很长的文革中自杀的名人名单,似乎以前也见过。一目望去,看到有这么一条:

马连良 京剧表演大师1966.12.16 在天津全副剧装服毒死

我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铭记文革,正视历史,这都是没错儿的。但是像这种讹传,把在阜外医院病逝的马先生说成是类似言慧珠那样扮好戏装自缢,就属于扭曲历史了。我们惋惜像马先生这样的大师因为文革的摧残而撒手人寰,但我们不能像文革中扭曲黑白是非那样再去扭曲过往的历史。

留在文字里的讹传,特别是像现在这样通过网络能够讹传很广的范围,造成的不良后果也是很大的。戏词儿怎么说来着:“舌尖杀人不用刀”。

再议外公与外甥

整理《倒厅门》剧本(剧情见此,剧本不久更新),又想起来把《西游记》翻出来,再看看唐僧少年的这段往事,一看不要紧,看出来个和前些天外甥有关的东西。

话说唐僧的老爸陈光蕊,进京赶考,中了状元,跨马游街,遇见殷开山闺女彩楼招赘,一绣球砸下来打中老陈,招亲封官(超级俗套故事)。后来的唐僧小陈就是陈光蕊和殷丞相闺女满堂娇(丞相的闺女也叫这么不正经的名儿)的儿子,也就是殷开山的外孙子。老陈上任途中遇到歹人,死于非命,满堂娇被贼人霸占,后来把小陈置于木板之上,顺江漂走,到在金山寺,被长老收留,是为江流僧,也是后来九九八十一难的第二、三难,也就是所谓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出家的“高僧”。再往后唐僧小陈母子重逢,拿着母亲的书信赶到八水长安,去找姥爷殷开山,祖孙相认。请看这回“ 江流僧复仇报本”:

丞相便教请小和尚来到厅上。小和尚见了丞相与夫人,哭拜在地,就怀中取出一封书来,递与丞相。丞相拆开,从头读罢,放声痛哭。夫人问道:“相公,有何事故?”丞相道:“这和尚是我与你的外甥。女婿陈光蕊被贼谋死,满堂娇被贼强占为妻。”

当姥爷的殷开山管外孙小陈和尚叫“外甥”!

正如网友之前留言里说的,有的地方确实外孙、外甥通用,而《西游记》的这回书,更是除京剧剧目以外的另一个佐证,这种通用的叫法在以前也许很普遍,现在不这么用了。如此看来,《白蟒台》当以胡少安的版本最正确,王莽自称外公,而管刘秀叫外甥。余者,大约都是和小豆子一样,认为外甥只是舅舅叫得的,才把王莽生生往下拉了一辈儿,变成刘秀的“舅父”。

真是“书从疑处翻成悟”,长知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