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伍子胥一家学习

曾经有人把京剧里的伍子胥比作祥林嫂,因为这位明辅将军太爱唠叨了,在从楚国逃往吴国的路上,见一个人就会把他们家那冤死的事儿给念叨一遍。仔细盘点一下,京剧十三道辙口,伍子胥用了将近一半的辙口来重复叙述这段事儿:

由求辙,见《长亭会》,对申包胥倾诉:
恨平王无道贪色酒,
父纳子妻礼不周。
我父谏奏反斩首,
一家满门刀割头。

江阳辙,见《鱼藏剑》,对专诸倾诉:
恨平王无道乱楚邦,
父纳子妻乱纲常。
父兄满门俱遭丧,
借兵报仇见吴王。

中东辙,见《文昭关》,对东皋公倾诉:
恨平王无道乱楚宫,
父纳子妻理难容!
我的父谏奏反把命送,
满门家眷血染红。

一七辙,见《鱼藏剑》,对姬光倾诉:
恨平王无道纳儿媳,
信用奸贼费无极。
我的父谏奏遭屈死,
一家大小血染衣。

言前辙,见《鱼藏剑》,自己个儿念叨:
恨平王无道纲常乱,
信用无极狗奸谗。
他害我满门真悲惨,
我与奸贼不共戴天。

波梭辙,见《浣纱记》,对浣纱女倾诉:
恨平王无道乱朝阁,
父纳子妻礼不合。
我的父谏奏反遭祸,
可叹我一家满门三百余口见阎罗。

在《战樊城》里,伍子胥的老爹伍奢还和自己的长子伍尚用怀来辙絮叨过这事儿:

都只为迎亲有节外,
费无极奸贼巧安排。
金顶轿反把银顶改,
无祥女改换马裙钗。
为父奏本反遭害,
因此捆绑在金阶。

剩下的六道辙口,我们可以发挥一下,叙述同样的事情。套用《长亭会》的格式,每句的头几个字儿都不变,足见京剧大水词儿在一件事儿上想用什么辙口都是一样的 表情

摇条辙
恨平王做事太无道,
父纳子妻为哪条?
我父谏奏命丧了,
一家满门被开刀。

发花辙
恨平王做事理太差,
父纳子妻乱皇家。
我父谏奏被捆下,
一家满门把头杀。

人辰辙
恨平王做事太欺情,
父纳子妻灭人伦。
我父谏奏遭丧命,
一家满门赴幽冥。

乜斜辙
恨平王做事纲常灭,
父纳子妻伦理撇。
我父谏奏遭谗却,
一家满门被刀切。

姑苏辙
恨平王做事太无度,
父纳子妻理全无。
我父谏奏遭屈戮,
一家满门被刀屠。

灰堆辙
恨平王把我牙咬碎,
父纳子妻事全非。
我父谏奏把本对,
一家满门被刀催。

盛莉从艺三十周年演出

上周日,和小豆花一起去看了多伦多国剧社的年度公演。

今年的公演挺特别的,是盛莉从艺三十周年纪念演出。关于盛莉本人,虽然在舞台和年度的春节联欢会上见过真人,但了解不是甚多。后来看演出手册,有篇个人介绍。只是手册现在不在身边,无法提供详情,等出差回来后会以琐记的条目方式录入的。

今年的演出是在周日的晚上6点45举行,对于第二天要上班的小豆子一族来说,等看完全场再回家就不是很方便了,而小豆花则是在周日白天还要上班,这就更不方便了。待赶到剧场的时候,头一出开锣戏刚演完。

因为是盛莉的专场,所以当天有三出她主演的戏码:《红梅阁》、《宋江杀惜》、《扈家庄》,三出戏的特色是:女鬼、凶杀、马上斗,与我们所熟悉的纪念演出演喜庆戏截然不同。

进场的时候,正好是《红梅阁》与《杀惜》之间的一个小节目:文武场演奏的京剧曲牌。放眼一望,除了熟悉的杨菲和方晔老师外,台上的其他人都不认识。其实像小开门、夜深沉这样的牌子,放在戏里做为伴奏配以表演固然好听,但这么单拿出来干拉,特别是要把曲牌抻长了演,后面完全就是卖弄琴技和指法,就差了点儿味儿了。

《宋江杀惜》之前,女主持介绍特地从沈阳赶来助演的赵向军,说到赵先生带了很多行套过来,以致超重被罚云云,意图体现赵先生不辞辛劳。可是主持人把“行套”说成“háng套”,这就很让人晕倒了 表情。大约主持人觉得这里应该避免出现“中国人民很行”这样的笑话,结果还是出了。功课没做好。

《宋江杀惜》的阎婆不错,就是不知道是谁演的,字幕和手册都没写。《杀惜》这戏,近些年算是比较冷的了,赵向军和盛莉配合得挺好,很多地方你不觉得是在“演”,不是在完成指定动作,所谓“戏要三分生”。特别是宋江打了手印之后,阎惜姣伸手抢书,而宋江手更快了一步,先把纸给按住了,此一段如真的抢书一般,完全没有做戏的痕迹。

观众也很配合,在有笑点的地方也都笑了,尤其是偶尔安静的时候能听到零星孩子的笑声,这在演员做表的时候发出,很明显。小孩子无非是看个热闹,他们哪儿去管什么“任凭改嫁张文远”与否。但家长们能带孩子来看这个热闹,就很好。前面说了,这一晚上女鬼、凶杀、马上斗全有了,可这样就真能把孩子们的价值观给看毁了么?未必。二十世纪的头六十年,有多少出入戏院的孩子呢?而我们发觉需要更多的“素质教育”却是在新旧世纪之交。

《杀惜》演完,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时候也不早了,不然到家就得半夜了,于是,小豆子和小豆花只得中途退场了。也没有在剧场里联系到应该也在观众席里的咸鱼干和 George。没法子……

在二楼,也没拍照,也就没有照片了。

《宋江杀惜》观后感

周末和小豆花去看多伦多国剧社一年一度的年度公演,关于演出的情况,咱们单辟一篇来说,先说说看《宋江杀惜》的一些想法。

我们都知道重庆这一个时期在进行一场很深很广的打黑除恶行动,而这行动所曝光出来的,除了那些黑老大之外,还有就是大面积的涉黑官员,这些官儿有大有小,都是利用职务之便,与黑社会勾结。新华网的这篇文章问得好:“中国只有重庆有黑社会?”显然不是,比如山东郓城。

郓城县人民政府的秘书宋江,就是当地黑社会的一个后台老板。他在黑社会里有个诨号,叫“及时雨”,就是说总能够在涉黑人员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犹如重庆的“文二哥”一样。

宋江与当地黑社会的晁老大暗地里有来往,进行一些钱权交易,比如他曾经给晁老大送信,致使县公安大队带领武警围剿晁老大的行动泄露而失败,之后,晁老大又暗地给宋江汇钱,以做“报答”。

宋江不仅与黑社会有牵连,而且自己生活腐化,以“阎婆”的化名在当地盖了一座别墅,老百姓私下议论其为“乌龙院”,可见其黑恶之处。宋江长期包养的二奶阎惜娇就被其供在院中。后来阎惜娇发现了宋江与黑社会的关系,准备到纪委检举,被宋江发现后,残忍杀害灭口。

宋江与黑社会的关系,在当地群众中广有传闻,但是多年来当地公安机关却始终没有任何作为,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反思:宋江的罪行其实早有目共睹,只是不能将其搬倒。宋江背后,还有多少个张江、李江这样的人为他做保护伞?我们的检察、纪检机关为什么不能根据群众的举报而行动?如果像宋江这样的人做了财产申报,他的小别墅、小金库、小媳妇不是就会更早被发现?而为什么这个申报制度就不能建立?

郓城县人民政府的秘书就能够为黑社会运作出如此大的能量,而其腐败的程度也是让人震惊,这也只是冰山一角。

不过,宋江终于被扳倒了,官匪勾结的黑恶势力毕竟又被打掉了一块儿。我们在这里需要感谢为这次打黑行动全心尽职的郓城县文员——张文远同志。

“但是它还可以保留她的艺术”

李金声先生没了 表情

梨园百年琐记这个站还没有像现在这么“高级”之前,小豆子还会在 Blog 里偶尔感慨一下老艺人的去世。而随着网站内容的扩充和功能上的完备,特别是首页上那个“讣告”的出现,对于老艺人的去世,除了私下唏嘘一下之外,好像也无他了。直到,这一篇;起因,则要从整理资料说起。

在飞卡尔加里的飞机上,整理琐记上一大堆川剧艺人的资料。“廖静秋”这个名字出现了。也许对于川剧迷来说,这个名字是响当当的,但是小豆子却是头一次了解到这位艺人,其中有段事迹,如下:

1956年,廖静秋患癌症,找巴金在上海请专家看过病。为保留她的艺术精品《杜十娘》,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巴老与李劼人、沙汀等,联名提案把《杜十娘》赶快拍成电影……巴金说:“现代科学固然不能挽救她的生命、减轻她的痛苦,但可以保留她的艺术。”……三人的呼吁见了效果。《杜十娘》在京开拍……廖静秋拍完电影《杜十娘》后不久逝世。

廖静秋应该说是幸运的了,有人能够为了她的艺术,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提案,把艺术通过录像的手段保留下来。

转眼共和国即将迎来六十华诞,我们的“现代科学”要比1956年的“现代科学”更加现代,条件也要比1956年时更好,但是李金声去世前,除了一堆荣誉和称号之外,我们看不到政府出面来抢救他的艺术。看李先生的生平,今年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给李先生作了个专访,题为“共和国60年·功勋艺术家”。可专访之外,他的艺术呢?舞台艺术?

李金声的离开,如戏迷之音所说:“许多红生戏也成绝响了!”红生戏绝响了,败家子儿们可以更安心地把关老爷改成粉脸的了。

巴金在《廖静秋同志》一文里这样总结:

她为什么要忍受那么大的痛苦让她的舞台艺术保留下来呢?她怎么能够忍受那么大的痛苦跟可怕的绝症斗争了这么久呢?她怎么能够在身上痛得厉害的时候还能够又歌又舞用艺术的力量感染人呢?回答是很简单的:她不愿意白活。她不愿意把她有的那一点发光的东西带到坟墓里去,即使花那么大的痛苦的代价,她也要尽可能多留一点东西给中国人民。

如今硕果仅存的老艺人们,有多少人也希望把自己的艺术保留下来,而我们又错过了多少这样的机会呢?

《美食家》读后感

在飞机上读中篇小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那种不长不短的行程,最适合不过了。就像陆文夫说的那样:“生活的节奏比以前稍许快点了,可供阅读的非文学类的刊物也大大增加,读者看长篇没有时间,看短篇又不过瘾,因此中篇便广为流行”。

说到陆文夫,以前对他的作品没有任何接触,就是这个人本身也是闻所未闻。当然,小豆子在非电脑非京剧非曲艺的领域本身就很少涉及,古典小说看了不少,现代的,“新时期”的,虽也不能算是没有看过吧,但太少太少。

小豆花在这方面就不同了,各种领域都有涉足,而且都能记住很多精髓的地方。这样小豆子就省事儿了,她推荐或者提及什么好的作品,拿来也看看,没跑儿,还省去了甄别的过程。

这本《新时期中篇小说名作丛书》之《陆文夫集》就是这么从图书馆借来的,在从纽约飞回来的路上,展书一观。

头一篇《美食家》的最后,陆文夫写道:“本文是小说,纯属虚构”。很常见的“免责”声明。

但是,像文中朱自冶这样的民间美食家,在现实生活中是一定有的。而且,这类人在哪一个行业也都会有的。自冶,大约是自我陶冶的意思了。这样的民间大家,揣着各样的学问,如果不是有像包坤年那样的活跃分子,这些学问,是怎么也腾不到 TDK 磁带上,也就只好自冶了。

书里的高小庭,不止一次被警告:“这样珍贵的材料如果不及时抢救,那是要对历史负责的!”

然而,要抢救的,何止是《美食家》里的苏州菜,肚子里的学问也不一定要与填饱肚子的美食有关。你可想而知,小豆子又联想到了我们的京剧。

音配像受到欢迎的一个原因就是对于历史资料的抢救,尽管你可以说它不是百分之百还原了舞台艺术,而且有些前辈的艺术已经不可复制,但它总比没有强。我们看到,音配像的这数十年中,又有多少艺术家去世,而没有被配像以及更多没有留下任何音像资料的更冷门的剧目,恐怕也就被淹没于历史的灰尘里了。

记得多年前,戏迷知音尝试着做了一点儿类似包坤年的工作,用 DV 访谈了一些在天津的老艺人,像董文华、尚明珠,如今,董文华也已离世,垂垂老矣的艺人们还是有一肚子的玩意儿需要给腾出来,TDK 也好,DV 也好,虽然我们现在的硬件条件越来越好了,但是,做这事儿的人,太少太少。

老唱片的合意太爷在从刘曾复那里抢救东西,笔记、录音;小杜鹏老师在从李金声那里抢救东西,笔记、录音;王珮瑜在从李世霖那里抢救东西,笔记、录音。只是,政府也好,民间也好,做这事儿的人,相比需要抢救的东西,仍然太少太少。

难道,对珍贵资料的抢救,只出现在虚构的小说里?

谢谢小豆花推荐的书(加点儿私货,今天和小豆花认识一年啦 表情

关于京剧改革的笔记

出差,在飞机上没事儿,看看闲书。有一个小集子,把1965年上海《文汇报》全年的关于京剧改革的文章都收录了,好在旁边的老外和同事都不认识中文,不然会以为小豆子要把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再招来一次呢。

那年月的文章,特别是对于艺术上的讨论,往政治上拔是很正常的,有些论调如今看来是很可笑的,比如这段:“有人说,艺术不等于生活,它是来自生活,而又高于生活。但是,那些传统行当的唱法,纵使高于古代封建阶级的生活,难道会高于今天劳动人民的生活么?”

可笑的论调固然有,但是我们还是能扒出一些有意义的东西,特别是涉及到京剧的改革,于当下的戏改又有几分相似,很有参考价值。这些作者,毕竟还是把传统的东西吃透了才去做现代应用的,不是现在那些大导演能比的。在那个狂热的年代,他们的文章纵然充斥了政治的口号和论调,但他们对于艺术理论的阐述,还是有独到的见解的。

我们提出了“唱腔成套”的作用,并不意味着革命现代戏中,成套的唱腔越多越好。如果以为“套”越多越能塑造英雄形象,越有音乐性就越能满足观众的要求,从而一套套的搬上去,一套就是三四十句,这就会走向事物的反面,使人感到冗长了,累赘了。(刘国杰《略谈“唱腔成套”》)

艺术形式问题关联到人民群众的艺术爱好和习惯,如果一下子改得面目全非,就会使群众感到突然而不容易接受,就会脱离群众。并且任何艺术作品总是要不断琢磨,不断加工,才能日臻完美,戏剧作品更要经过舞台考验。因此,在艺术上移步换形的做法,是合符艺术发展的规律的,有利于巩固革命现代戏的阵地。(阿蓓《从生活出发,不要从传统出发——谈京剧音乐的推陈出新》)

硬搬西洋的作曲方法,来“改造”京剧音乐,那更是一条死胡同。试以《沙家浜》“斗智”一场阿庆嫂、刁德一、胡传葵三人的背唱为例,假如不用传统的对唱形式,而采用洋歌剧的“三重唱”,乐队的伴奏也加上复杂的和声、配器,那样热闹诚然热闹,结果将会怎样呢?是会更接近群众,还是更脱离群众呢?我们不拒绝吸取外国的某些作曲手法,也应该尝试改革、丰富京剧的乐器,甚至也不拒绝采取某些洋乐器,但只能站在“民族的”这个立脚点上,只能“化过来”而不能被“改过去”。绝不能认为“三重唱”就是“高级”,“三背唱”就是“低级”。(阿蓓《从生活出发,不要从传统出发——谈京剧音乐的推陈出新》)

戏剧舞台是不能绝然排除细节的交待和描写的,这就需要适当运用念白。有才能的剧作者甚至会巧妙地运用唱念的交替相间,达到强烈的戏剧效果。在《红灯记》中李奶奶的动人音乐形象是令人难忘的,但是我们简直不能相信,角色的全部唱词竟只有二十几句,其中除第二场人物出场时的四句介绍性唱段之外,主要是“诉家史”一场的成套唱段,但也只有十六句。(吴歌《京剧剧本的音乐构思及其他》)

但是,字韵改革也不应该简单化,不能完全否定传统。我们必须对传统进行具体的分析,以便在充分表达人物的思想感情的前提下,来进行字韵改革。比如使用“北京音的中州韵”,这在京剧中本有传统的,我们何尝不可在这个基础上再进一步发展呢?为了使得新人物的唱念声韵的表现力更为丰富,我们完全有可能把生活中最有亲切感的新音调,和传统声韵结合起来创造性地运用,这样就有可能达到又是京剧又是现代戏的要求。比如,《红灯记》的李奶奶“二簧三眼”唱腔中:“说明了真情话,铁梅呀,你不要哭……”,其中“铁梅呀”三字,不是清清楚楚的“北京音中州韵”的唱法吗?并且它还带着非常亲切的、好像生活里老奶奶呼唤晚辈似的音调,这样新鲜的声韵又谁能说它不是京剧呢?(刘吉典、李金泉《京剧〈红灯记〉音乐唱腔设计的点滴体会》)

成套唱腔是好表现法,但非唯一的,有时候即使是几句“不重要”的摇板,只要唱到“节骨眼”上,同样会起到重要的作用。以传统剧目《空城计》为例:诸葛亮得报街亭失守,敌兵将临,他步上城楼之前的心情可说是错综复杂的了,如果在这里安排成套唱腔也未尝不可,但它却用了八句摇板,而这种节奏紧凑唱法自由的“紧打慢唱”的板式和唱腔,和当时人物内紧外松的心理状态是非常吻合的。而那种大段的成套唱腔,未必能达到这样的艺术效果,反而会感到不集中不突出。(辛清华《浅谈京剧“成套唱腔”的运用》)

《沙家浜》武打、舞蹈的另一个成功之处是在传统程式的基础上进行革新创造,做到推陈出新。突出排行军那段戏,看起来很新鲜,实际上却是化用了一些老的程式的。战士一溜出场,走圆场,接着走成两排,让指导员出场、开唱,然后又走“双进门”、“插花”,亮相。这里“双进门”、“插花”等等都是传统程式,为什么用上了不显眼、不觉得旧呢?我以为原因有两个,一是根据生活、结合内容;二是突出了英雄群像中的代表人物——指导员。从生活和内容来讲,他们是夜晚在敌人占领区行军,要走得轻捷,还要结合前后左右的观察,指导员也时时走在前面,这样一来,旧程式就起了不少变化。(林鹏程《武功的推陈出新》)

去年冬天,我们曾经下连当过兵。我们把在部队里学来的一套,直接地、原封不动地搬上了舞台,用生活代替了艺术,用军事程式代替了戏曲程式。因为怕陈旧,传统武打技巧一点不敢用,连翻个“趴虎”(一种跟头)、走个“趋步”(翻扑前的起步)都不敢。开打也是三下两下,草草收场。同志们看了,说是“太简单了,印象不深”、“没有京剧味道”。(北京京剧团武剧组《为塑造革命英雄形象而努力》)

“被”

现在网上流行的是一个“被”字,什么“被就业”、“被加薪”等等,五花八门。由此想到了京剧的用词特色。

与现实中“被动”的“被”不同,京剧人物里即便是自己所为,也要听起来像是一个被动行为。最常见的比如“抬头用目看”这样的话,“用目”两个字纯粹是多余,因为你“抬头看”的话,科学地说,那一定是用两个眼睛来完成的,眉毛就算离眼睛再近,也是不能代劳的。再比如“用手推开门两扇”这样的话,“用手”也是多余的,能够完成“推”这个动作的器官大约也就局限在手上了。还好,京剧还没有无聊到要说诸如“张嘴开言道”。

我们说我们“将”什么什么怎么样,都是指的非第一人称,但是京剧则不一样,我们可以把自己“将”了,最常见的就是“将身”如何如何,比如“将身来在大街口”、“将身来在村口上”、“将身来在宫门院”等等。

其实我们也有“被”,著名的《思凡》里面,小尼姑跑下山来之后,很感慨地说“且喜被我逃下山来”就是一个例子。

也许,现在流行的“被”,是一种传统的用法呢。

《满江红》,从孙岳到于魁智

2004年春夏之交,孙岳去世了。到如今,五年了。

头一次完整地听孙岳的戏,是这个1979年在香港演出的《满江红》。这出新编历史剧编的很有老戏的感觉,在演出中不断打磨,很多细节都与另一版静场录音有区别,包括孙岳在唱腔的处理上。如今这么磨戏的真不多。

《满江红》的行当很齐全,也是新编戏的一个特色吧,老生、青衣、花脸,以及侯宝林相声里说的那个“佘太君”老太太,配角也用了各种行当,小生的岳云、武生的岳雷,而且每个人物都至少有一段唱,比如岳飞以“误国金牌十二道”起始的那段唱之后,岳云和牛皋竟也各唱了一段“误国金牌十二道”的流水;再比如岳飞死后还要续上周三畏牛头山搬兵、岳夫人大义凌然这样有狗尾迹象的结尾,都是为了让大家都有一些戏份儿,典型的新编戏作风。

不过还好,《满江红》是比较成功的新编戏了,也很耐听。文革前的新编戏其实出格的很少,而现在大约国家管得少了,剧团也就什么都敢演了。

孙岳那一代演员算是被十年运动耽误的一代。奈何,在那个时候,身不由己,不是你想唱戏就可以的。好在,孙岳在运动之后留下了不少录音和录像资料。

孙岳在《满江红》中为自己配像
孙岳在《满江红》中为自己配像

2000年的时候,于魁智领衔的中国京剧院复排了《满江红》这出优秀剧目,小豆子当时还在网上扒了于魁智那段“误国金牌十二道”听。彼时的于魁智,还不似现在这样,那会儿还是求上进的,无论是复排像《满江红》这样的戏,还是演出如《弹剑记》这样的新戏,都还是靠谱的,做的是一个“著名京剧演员”该做的事情。如今的于魁智基本上就是一个御用演员了,平日里传统戏演一些像《武家坡》啦、《武家坡》啦、《武家坡》啦(贫么?)这样的戏,或者参加一些花里胡哨的新编戏的演出,到过年的时候,在春晚上演一段《坐宫》,到戏曲春晚上录一段儿京歌,一年就这么下来了,当然,头衔却早已升到“表演艺术家”了。

不要误会,小豆子没有在指摘或者辱骂于魁智,这其实是一种体制造成的悲哀,就像孙岳在盛年遭遇的全国运动那样。于魁智自己不见得就希望这么晃荡下去,也许他还想复排更多的老戏,但是有办法么?你是御用,院领导甚至是中央领导点着名儿让你作御用,你能如何?身不由己。

《满江红》里,还是那段“误国金牌十二道”,有云:

今朝若受班师诏,
复国壮志一旦抛;
我若不受班师诏,
君命皇皇比天高。

“君命皇皇”,何止牵制了岳飞的命运呢。

儿童与京剧

童话京剧是个什么概念,小豆子不太清楚,就知道“童话”是写给小朋友们看的。那么可以想见,童话京剧也就是适合小朋友们看的京剧了——且慢,是说其他没有打着“童话”两个字的京剧,就不适合小朋友们看了么?少儿不宜?

第一次看到“童话京剧《金鱼和渔夫》”这样的介绍,倒没有吓一跳,毕竟这么多年京剧舞台上“目睹之怪现状”不胜枚举,多一个“童话京剧”也没什么,大不了和以前那个什么“儿童京剧”一类的差不多。不过后来看了一下介绍,里面演老渔夫的,竟然是小杜鹏老师。

以前和小杜鹏老师在网上交流过,后来在一次回京的时候也拜访过,感觉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尤其是对传统戏的坚守,比如去李金声前辈家学一些已经濒临失传的戏,比如对当下一些外行京剧的看法。因为观点上的相似,才让小豆子对小杜鹏老师参加这样的“童话京剧”感到惊诧。

新浪网为这个戏做的专题页面有一段金鱼唱的词儿,长短句的句式看着挺别扭,想不到能用哪个板式唱出来会好。不过从字面儿上看与普通的水词儿的水平倒也差不多,首句的“尊一声”,后面想来是哭头的“我的爷爷呀”,都有那么点儿京剧意思吧。

小杜鹏老师的剧照整个就是《打渔杀家》里萧恩的翻版,这也算是见过的比较靠谱的新编戏的扮相与服装,大约小杜鹏老师接这个活儿,就是看在这个不太离谱的扮相上的吧。最近很少上 MSN 了,也就和他没什么联系,改日如果有空,应该网上采访一下这位主演,也算近距离接触一下这种原始新编京剧班子的核心人物,简称“原子核”。

说回童话京剧这事儿,似乎这是近年来“从娃娃抓起”的一个手段,好像是说,排一些所谓通俗易懂的玩意儿,就能让小朋友们更容易接受京剧了。这基本就是一厢情愿的了,要接触就要让小朋友们接触原汁原味的艺术形式,而不要搞什么四不像。小豆子还是小小豆子的时候,周边的一些小朋友就都会被电台放的评书产生兴趣,每天要交流一些听后感。这些年评书不景气,似乎也有专家出来说要创新——这是另一个话题,先不谈了。不过,大人们实不应该低估小朋友们的接受能力。

一个略微沾边儿的题外话:目前正在美国华盛顿召开“2009芭比娃娃收藏者大会”,其中有这么一个展品,是穿着戏装的芭比娃娃。

戏装芭比娃娃
戏装芭比娃娃

正德、崇祯和军饷

《梅龙镇》里的正德皇上,听说小镇上的饭菜分为上中下三等,而下等的酒饭便是给他所角色扮演的这些当军的吃的,皇上很吃惊,想不到当军的有“这样的苦处”,思索了一下,决定给涨一下工资,回朝之后“发饷银十万”。

一百多年后,《明末遗恨》里的崇祯皇上,在李自成兵围北京的时候,雪夜访贤,路上碰到禁军,当得知“饷银是按月不缺,都被他们长官从中给克扣”的事实后,也就只剩下感叹“这就莫怪天下大乱了”的份儿了。

朱家的这两位皇上都有种“何不吃肉糜”的逻辑思维。正德的思维是多发十万两银子就是体恤下情了,殊不知十万两银子就算都分到大兵头上,一个人恐怕也平均不下来什么钱,更何况还有一班的贪官污吏虎视眈眈呢;后来的崇祯,把倾库的银钱“都已充了军饷了”,到在下层依然是“八个月没有关饷”,层层剥削的景象,只在几句对话中便勾勒清楚。

以上是最近听《梅龙镇》引发的一大串联想,只是说,像《梅龙镇》这种风流戏,都还要夹私货,表现一下“万岁圣明”,表现一下皇上多么关心官兵,就可见“君正臣贤”这种“主旋律”,是多会儿、哪会儿、不吝会儿都要唱的,都要夹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