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国士

《法门寺》是个大圆满的结局,不是太反面的角色(感觉这戏好像没有正面角色似的)都落了个好下场。不过,有一个人的结局被忽略掉了:宋国士。

宋国士最后一次露面是和赵廉吵了一架,而后扬言“上告去了”。至于上告什么结果,是否真的去上告了,这在戏里没有任何交待。

宋国士在与赵廉理论的时候,抛出一句话来,很让人震惊:“这尸乃是我的儿子,名叫宋兴儿,在刘公道家中,以为雇工人氏,不想被这老狗,打死在硃砂井内,告在你这赃官台前,你这赃官,放着人命案子不纠,反说我儿盗物逃走,罚了我十两赃银。如今还我的儿子银两便罢,如若不然,拚着我这条老性命不要,我就与你拼了!”

现在有人演到此,只保留了“还我的儿子便罢”,而把“银子”去掉。可这出戏在以前,是只有“还银子”而没有“还儿子”的。这个变化,足以反映社会道德观的变化:从指要钱不要人,到人财两要,再到只要人不要钱。

宋国士居然都不考虑让刘公道为自己的儿子偿命,而是只要还他那罚款就可以了。一般小老百姓受气怕捅娄子的心态,就这么勾画出来了。这个形象和他阻止女儿宋巧姣上告是一致的:一切都是以大事化小的原则处理;好容易有理了,提出的要求也不敢太高。所以,小豆子相信,虽然宋国士喊出了“上告”的口号,但以他的性格,是很难做到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国的老百姓总在被压迫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才揭竿起义,因为他们的脾气是相当好的,是很容易满足的。

据豆伯说,以前北京团有过马、谭、张、裘合演此剧的时候,谭富英去的是宋国士,这可是比《四进士》里毛朋的戏份儿还少的角色,不知道谭老板演来,在何处会出彩?

这窑前窑后……

《汾河湾》与《武家坡》这两出戏,在进窑前,除了没有对唱的快板以外,其他的都太像了,包括二薛被关在外面的那段西皮导板转原板的形式。这戏对于旦角来说,还算稍微容易些,因为不论在哪出戏里,只要叫声“薛郎”就是了。而老生则不同——太容易弄混了。当被叫“薛郎”后,是回答“三姐”还是“柳氏”,可要先想清楚你在演什么戏。

刚又把荀慧生、王琴生的《汾河湾》听完,发现王琴生唱错了,而且很明显,就是从《汾河湾》串到《武家坡》去了。窑前的那段唱,唱到“柳家村上招了亲”之后,应该跟“你的父嫌贫心态狠,将你我二人赶出了门厅”,结果大约因为《武家坡》里有句“你的父上殿把本参”,王琴生就给串了句“你的父上殿参一本”,后面应该是意识到错了,又绕回来唱“将你我二人赶出了门厅”。合着这把姑娘和姑爷从家里赶走还得去找皇上请示。

不过,观众在底下没有什么反应,更不要说有倒好了。是否观众也是看着看着就忘了到底今天的戏码是《武家坡》还是《汾河湾》了呢?

当然,进窑后就大不相同了,《汾河湾》后半段比《武家坡》的要好看得多,可惜现在没人动了。

盘古

虽然很久很久没有看中央电视台的电视书场了,但是对片头汪文华唱的那段顶针絮麻的词儿还是印象很深的:

盘古开天地,地久天长,长话短说,说古论今,今古奇观人间天上,上下千年事,看我电视书场,电视书场。

盘古!要不是他老人家开了天辟了地,也轮不到小豆子坐这儿写东西。

盘古好像也就干了这么一件大事情,但戏里面经常听到有人提他。比如《二进宫》里,徐延昭唱“自从盘古立帝邦”;《贺后骂殿》里,赵光义唱“自盘古立帝邦天子为重”,弄得好像这盘古是第一位封建帝王似的。还是薛平贵唱的对,“自从盘古立地天”。

当然,戏中大部分群众还是能弄明白盘古是怎么回事的。“盘古”其实是个托词,后面的词儿,更有意思。比如上面说的薛平贵,唱了那句之后,接下来的是“哪有个岳父把婿参”,这是在说,盘古以来,没有老丈人参姑爷的;《大保国》里,杨波说“自盘古以来,哪有臣打君的道理?”,同样的理论,包拯在《打龙袍》中也唱过“自从盘古到如今,哪有个臣子敢打圣明君?”《打金枝》中,郭暧说“自盘古以来,只有妻拜夫,哪有反礼而行?”《姚期》里,姚期说“自盘古以来,只有臣敬君酒;哪有反礼而行?”《清官册》里寇准唱“自盘古哪有君与臣带马?”薛平贵在《赶三关》里唱过“自从盘古立地天,哪有宾鸿吐人言?”张飞在《古城会》里说“自盘古以来,哪有哥哥杀兄弟的道理?”等等……盘古之后立的规矩不少嘛。

《逍遥津》里曹操说:“自盘古以来,哪有臣坐君位之理?”
《逍遥津》里曹操说:“自盘古以来,哪有臣坐君位之理?”

也就是戏里面的人这么说话,换现在来个交警说:“自盘古以来,哪有超速行驶的道理?”那就别扭了。只是一个问题,戏里的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拿盘古说事儿呢?显然,盘古以前是什么都没有的,那么“自盘古以来,没有什么事情或者什么规矩”的言下之意,就是“从来就没有这种事情或者规矩”。

那不就是“自古以来”嘛。现在小豆子开始怀疑,汉语中的“自古以来”,是否就是“自盘古以来”的简称?

拂去政治的尘土

据说,当年程砚秋被迫把《锁麟囊》的本子改了,是很不情愿的。

在程砚秋故去后出版的《程砚秋演出剧本选集》里,虽然收录了这出《锁麟囊》,但是那里面的“实囊”已经变为“空囊”。剧本脚注中,尽管保留了部分原本的词句,但仍有多处改动没有注明的。开头的部分写道:“原剧本个别情节,在砚秋同志生前,曾经他的同意,作了一些修改。”哦?是吗?

不管怎样,《锁麟囊》在当年的“头衔”是:“宣扬缓和阶级矛盾及向地主报恩的反动思想的剧本”。

现在小豆子找到了于1947年8月5日由上海戏学书局出版的这本《锁麟囊》单行本。这本比上世纪那场对“胡风反革命集团”斗争早了近十年出版的剧本,应该说是保留了《锁麟囊》的原貌。

《选集》里的《锁麟囊》自然仍要保留,此外,这本单行本也要录入,能在今天同时保留并鉴赏不同时期的《锁麟囊》剧本,是一件既让人感怀又让人高兴的事情。

《锁麟囊》单行本
《锁麟囊》单行本

牛王

最新增加的《芭蕉扇》剧本,是《西游记》上的节目,《三调芭蕉扇》的故事,非常有名。

只是一点,这个剧本上,通篇的牛魔王,都作“牛马王”。小豆子想,牛魔王这个人物如此经典,《戏考》的编辑王大错,如何会弄错了呢?这牛魔王和牛马王可是两位不同的尊神。

显然不是找不到“魔”这个字码。因为在剧情介绍处,分明印着“备经许多魔难”。这里的“魔难”,显然比“磨难”要艰苦了。那么既然能够印出“魔”字,却为何是“牛马王”?莫非王大错编辑自小听得故事就是“牛马王”?

另一处就是牛王的老婆罗刹女,在这出戏的剧本上作“娥叉女”,又是一个音似而非的名字。

其实,手边有本《西游记》,顺手一翻,这人名当不会弄错。那么是否是旧时京剧舞台上把牛魔王称作牛马王呢?小豆子不得而知。自然,本着保留原貌的做法,整理好的这出剧本上,依旧是通篇的“牛马王”。

或者如皇兄所言,“魔”、“马”上海话里是一样的,而《戏考》的编者王大错,正是那方人士。

牛马王
牛马王

曹操的白脸

allan 说:“尚长荣演的曹操明显太多了悲情老生的痕迹,而没有了张牙舞爪、狂妄不羁的感觉。

尽管历史上的人物总被史学家们不停地诠释,尽管新编的京剧也在尝试着用所谓更客观的方法演绎历史人物,但舞台上的曹操,还没有人敢去把他的白色脸谱换下来。

事实上,白脸下的曹操,并不是简单的“奸”,大部分情况,舞台上是一个城府极深的汉朝大丞相。很多戏在曹操出场前,都是安排曹八将逐个登场起霸,气氛烘托得很好,之后大发点,曹操登场念大引子,而这些大引子都是很显身份的:

比如:智压孙武,论机谋,满腹珠玑,谁能轻,统三军,南征北战,扫群雄,独霸中原。

比如:智谋压群雄,统雄师,掌生杀,独霸朝中。

比如:盖世奇才,统雄师,扫荡中原,震乾坤。

等等……

所以,传统戏台上的曹操,并非一个“奸”字而已,其魅力在小豆子看来比那个舞台上近似妖怪的诸葛亮不差。

传统的曹操难演,这恐怕是新编戏要试图改变曹操性格的一个原因吧。

老爷戏

很向往豆腐所看到的《忠义千秋关云长》,尽管豆腐说“戏曲频道过一段时间应该会有重播”,但是小豆子怕也无缘看到。

不管怎样,这个电视剧看起来是一个很好的作品。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把近年罕见的老爷戏又从头至尾捋了一遍——虽然捋得不是很细,但像《桃园三结义》、《斩华雄》这样的冷戏,能够在电视上看到,毕竟是一件大好事。

1986年,李洪爷率子在吉祥戏院为残疾人举行义演《刮骨疗毒》和《古城会》,由宋遇春配演,这场《古城会》的录音已经流传很久,而《刮骨疗毒》一直是小豆子想听到的,甚至曾经怀疑,那一次的《刮骨疗毒》,是否会是京剧史上最后一次《刮骨疗毒》?现在看来,还不至那么悲观。

戏考整理的《关羽戏集:李洪春演出本》已经基本完毕,但通过文字来欣赏京戏,总还是不过瘾的。尤其是像老爷戏这种讲究份儿的剧目,看关公的举手投足,都是一种享受。哪怕一张剧照,都足以让人欣赏半日。现在看来,老爷戏应该在短期内不会失传,至少不会像岳飞戏那样惨淡。在不失传的前提下,能否挖掘并发扬光大?显然,《忠义千秋关云长》应该是开了个好头。

顺便说一下,2月16日新增的《收关平》剧本,漏掉了剧照,今天补上,李洪春的关公:

《收关平》李洪春饰关羽
《收关平》李洪春饰关羽

悼念张娴与陈永玲

仅两天时间,昆曲的张娴与京剧的陈永玲故去。

网上一片哀悼。

但小豆子已经写不出什么来了。新版琐记整理了近一年时间,接触了无数艺术家的文字资料,能感慨的,已经随着整理时的叹息一起逝过……

红豆少主在论坛里号召盘点需要“抢救”的老先生。小豆子对此持支持的态度,可是,这份名单哪怕再详细,面对残酷的事实,有任何帮助吗?那些“有关部门”会做什么吗?或者,这些事本就与任何部门都无关?

在小豆子眼中,最可怕的不是这些名家的去世,因为无论怎样,他们在去世后,还是能引起民间的震动与怀念。最让人伤心的,是那些说名家不是太有名,但身上的东西、肚子里的玩意儿比现在舞台上演员要高得多的人,他们比现在舞台上的演员更有资格称为“艺术家”,他们同样为艺术奋斗了一辈子,但只因为名气小了些,就这么被忽略掉了。比如一个月前去世的崔荣英。多少艺人就这么默默地走了而不为人知,这才是最可怕的!

遗憾的是,这样的事情仍然在继续着,而我们除了整理整理文字资料、盘点盘点在世的老先生,还能做什么呢? 表情

《碧玉簪》

好色乐之谈《碧玉簪》,也聊几句。

如果留意一下的话,戏考上现在据1958年出版的《程砚秋演出剧本选集》整理的《碧玉簪》剧本,与1954年实况录音相比,在细节上,是有改动的,而且这改动是很有必要的。

比如,张瑞华被调往江西主考,家里出了事情,夫人命人去请回老爷,这段情节,在录音里是张夫人叫了个“马如飞”的家人去,到在那里,把事情一说,张瑞华说:“既然如此,我不免请假还乡便了”,这朝廷的法度太松了吧。后来的剧本,此处改作张瑞华上场唱摇板“且喜得公事毕回京复命,一路上慢趱行查看民情”,既然公事办完了,那么“便道回家一看”也就没有什么了。

再如,陆少庄的死在录音里是明场,而剧本中是改作暗场,只家院上场报一句“陆公子亡故了”便交代了情况,使得情节更紧凑。

最后,张玉贞的婆婆替赵启贤赔礼,张玉贞对婆婆说:“婆婆,我有一事要婆婆做主,不知婆婆意下如何?”赵母说:“媳妇,你有话只管言讲,有我与你做主也就是了”,于是张玉贞说:“婆婆,小蕙侍我多年,人品甚好。她家中无人,孤苦一身。啊!婆婆!你收她作为义女,婆婆你意下如何哇?”这段话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讨论这个事情呢?好像和整个情节都不相干。后来的剧本中便没有了这段对话。

小豆子没有那么大能耐,越剧是看不懂的,不像好色乐之那样比较京、越两剧种不同之处。不过看到说现在新改的版本,没有中状元这种俗套情节了,感觉也挺好的。传统文化一个问题就是,所有故事似乎都要遵循某些套路去演绎。这种能跳出套路而又不损原作风格的改动,是值得肯定的。

享受过程

最近在听《邓小平批准我们结婚》这本书的电台广播版,庄则栋和他夫人佐佐木敦子写的。

突然意识到,不光是中国传统戏曲在一片“现代化”的叫嚣声中,被肢解、被提速、被迫与时俱进,体育项目何尝不是如此呢?以前的乒乓球多好看,21个球一局,观众享受的是有过程的竞技表演,而不像现在11个球那样,慢说运动员,就是连观众都还没有进入状态,比赛便结束了。以前的排球多激烈,不是决胜局哪里有什么每球得分的说法,来来回回的换发球,比分就是不动,观众在两队的较力中一起使劲儿。等等……

整个地球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掀起了这样的谎言:新时代了,社会节奏加快了。于是,一切被认为“慢”的文体形式也都跟着跑步前进。没有多少人安心坐在戏院里看一下午戏,因为已经没有多少演员这样去演戏了。戏,已经成为春节晚会上一段段的“流水”、“快板”的代名词。当你查阅晚会节目单,看到“《四郎探母》”这样的名目,你肯定不会认为这是一出三个多小时的大戏,没错儿,这节目只是最后那段对唱而已。如果有一天足球变成了一开场就互射点球决胜负的运动,千万不要惊讶,相信那时,《四郎探母》也就剩下《坐宫》里的那句嘎调了。

大部分人已经不会去享受美好的过程,而只图一个高潮、一个结果,这应该就是所有文体形式都在朝“快节奏”变化的原因吧。

但不管怎样,能坐在戏院里慢慢欣赏一个下午的表演,无论是京剧还是相声,或者在电视上看一场精彩的比赛,对小豆子来说,都是很惬意的事情。 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