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发现有日子没有更新戏考琐记了,于是今天早上往琐记里添了一些资料,准备今天晚些时候更新一下戏考。

主要在忙作业和老唱片的改版。进展比较顺利,不过最近好像合意太爷也比较忙,人越来越忙是否是社会老龄化导致劳动力不足的迹象?

把老唱片的信息往数据库里灌,在短时间内接触大量老唱片的唱词,虽然不会把每句唱词都读一遍,只是机械性地搬迁,但过目一下的视觉冲击也够强烈的,也因此得出一些结论:比如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最爱,一个剧目在各个时期各个唱片公司分别灌了好多唱片。

另外发现京剧的象声词有些“贫乏”,动不动就“哗啦啦”。城楼上敲鼓“哗啦啦”,大炮响“哗啦啦”,就连泰山倒下都“哗啦啦”。再看看一些剧本,人马呐喊“哗啦啦”,射箭、耍金枪“哗啦啦”,房子着火了也“哗啦啦”。

并不是说编戏的、唱戏的不会别的词儿了,只不过这“哗啦啦”听着确实好听。观众明白戏在说什么就可以了,至于以上这些东西是否真的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倒是不必去究的,享受艺术才是真的。

推荐裘桂仙和谭富英的这面《捉放曹》,里面“哪怕那哗啦啦泰山倒下”真是好。

待小豆子也“哗啦啦”干起活儿来…… 表情

京剧世界的生活指南:斩子

咸鱼干聊到《佘太君斩子》这出戏,被告知“这种戏受不了”,“这个太君太不可爱了,没人性阿”。

你如果在京剧世界的军营里混,一定要记得,人性大于军纪。

看看戏里面的“斩子”名目,比如《辕门斩子》《芦花河》(女斩子)这些名目上有“斩子”的戏,还有如《镇潭州》《走麦城》剧情里有斩子情节的戏,大到三番五次求情不准,小到一句求情的话,其最终的结果无不是儿子被饶了。什么“临阵招亲”,犯军中禁令,你要是真娶了个女特务回来,那还可以讨论讨论是否该斩。而多数情况下,斩子,无非是斩给别人看罢了。

先把临阵招亲放在一边,上面提到的最大罪过就是关公的儿子关平把襄阳丢了,其结果是导致爷儿俩败走麦城。但这段斩子交待的非常简单,关平上来汇报:“启禀父王,孩儿将襄阳失守了!”关公大怒说:“唗!无用之辈,斩了!”廖化在旁边说:“且慢!用军之际,君侯开恩。”关公说:“嘿,随在马后。”就这样结束了。当然,这出戏是走麦城为主,不能来一个小时的斩子戏,但是这非常明显的传递出一个信号:斩子是给旁人看的。在那种襄阳丢失、魏、吴兵马夹攻的情况下,谁也没工夫在这种表面文章上再做戏了,但还要体现一下自己的军纪,所以走一下形式就可以了。

《镇潭州》中岳云因为犯了岳飞的令,要被斩首,牛皋求情,说出一番道理,岳飞也就把岳云责打一顿,最重要的是把岳云拿到杨再兴处展览一下,以证明“人言岳飞营规整,话不虚传果是真”,不至“令天下人耻笑”。

《芦花河》的斩子有些像《辕门斩子》,尤其是也有俩如孟良、焦赞的秦汉、窦一虎,只不过因为唱斩子的是个娘的角色(虽然不是亲生),所以心肠软,丈夫一哭也就饶了,不像六郎那样不依不饶,得理不让人。

最热闹的要数《辕门斩子》了,也就是这出戏为什么会被冠上这个名字的原因吧。戏里的杨六郎好像铁面无私,不顾亲情(老母)、不顾上司(八王),真是铁了心要杀儿子啊。可是到儿媳妇一来就“看女将饶恕了宗保冤家”,这也说不过去了吧?因为怕和儿媳妇再打一场?不那么简单。看一下杨六郎的这段话:“赦却了杨宗保倒还也罢,怕的是天门阵无人去杀”。这是什么逻辑?不杀杨宗保怕没人去破天门阵?难道说杀了儿子天门阵就破了?这里分明就是在拿儿子要挟儿媳妇:你要不答应破天门阵,我就把“你的他”杀了。要不别人讲情不好使,敢情这人情是留给穆桂英的。

所以如果你在京剧里面的军队从小级别混到了有生杀大权的职位,要活学活用斩子的招数,记住儿子犯多大罪都不能杀,说推出去杀了都是给别人看的,无非是让人赞扬你军法严明等等,抬高声望。进而推敲,不光是儿子犯罪,别人一些小毛病,能睁一眼闭一眼卖个人情的就要卖,而这就要留到下次再说了。 表情

替潘洪当回辩护律师

整理《京剧丛刊》中《审潘洪》的剧本,寇准洋洋洒洒一大篇的讼词,感觉如果小豆子跪在底下当潘洪的律师,应该还是能顶上几句嘴的。寇准虽然声称“秉公而断”,但还是先臆测潘洪是有罪的(“你这卖国的奸贼!”)。

寇准 (白) 想你身为当朝太师,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你是何等的荣耀哇?谁想你这老贼贪心不足,纵容你子潘豹,在天齐庙前,摆下百日擂台,要将天下的英雄,一网打尽,你这老贼也好扬名天下。
小豆子 (白) 摆擂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怎么能说就是要把天下英雄一网打尽呢?话说回来了,要这天下英雄在百日内就让潘公子都打尽了,那这天下英雄也都忒饭桶了。冤枉哪!
寇准 (白) 也是那杨老将军,他的家规不严,那杨七将军,私出府门,行至在天齐庙前,见你子潘豹在擂台之上,是洋洋得意;那杨七将军,性如烈火,上得擂台,三拳两足,将你子潘豹打死。
小豆子 (白) 着啊,他们杨家家规不严,怎么不去治罪呢?
寇准 (白) 你这老贼,就与那杨老将军,抓袍掳带,面见当今。好一个有道的明君,不忍加罪,反与你两家解和。
小豆子 (白) 你儿子被打死了,你不和人家急,那应该怎样呢?
寇准 (白) 谁想你这老贼,怀恨在心,修书一封,下到北国胡儿那里,叫他们打来了连环战表。
小豆子 (白) 潘大人给人家写信,你怎么知道的?
寇准 (白) 你这老贼,在金殿之上,挂了帅印,单单要那杨老将军,以为前站先行。
小豆子 (白) 潘大人挂帅了,让人家老杨作先行也不算坏事儿啊(好像打金沙滩那会儿潘大人就是帅、老杨就是先行)。
寇准 (白) 那杨老将军上殿连辞数本,万岁不准;无奈又在金殿之上,讨一名保官,圣上就命呼延老将军做了杨家的保官。你这老贼也要讨一名保官,想这满朝文武,谁来保你!偏偏那贺朝进与你这老贼同党,他就做了你的保官,你二人正好狼狈为奸。
小豆子 (白) 噢,人家有王爷当保官就成,潘大人这儿找了个保官就成同党了。
寇准 (白) 那杨老将军见事不祥,只得去到瓦桥三关,调他六子回营,共灭胡儿。你这老贼兵到雁门,升帐点卯。天气炎热,误了你的卯期,可也是有之啊。怎么,你这老贼,就要将他斩首!
小豆子 (白) 潘大人这儿执法如山,误卯就是该斩,怎么也错啦?那别要王法了。
寇准 (白) 那呼延老将军,进帐讲情,你这老贼假意准情;又命人报道,营中缺粮。想你做元帅的,岂不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怎么会营中缺粮啊?你就偏命那呼延老将军,催解粮草。想那呼延老将军乃是他杨家的保官,岂能替你这老贼前去催粮?本当不允,又恐违背你的将令。那呼延老将军出得大营,大笑了三声,就气晕而死!
小豆子 (白) 这呼延赞也是小心眼子,让他去催粮就屈枉他了?戏里那么多大将不都是动不动去“催押粮草,军前听用”的,那么大诸葛亮还在《失街亭》里让马岱催过粮呢。呼延赞笑死也怪潘大人了?
寇准 (白) 那杨老将军见呼延老将军一死,犹如断了他杨家的命脉一般,就带了他六子,怒出大营,不听你的调遣。你这老贼就命白牌请过了尚方宝剑,追赶他父子回营。那杨七将军性如烈火,打碎了白牌,扭断了令箭。
小豆子 (白) 这不就是要造反嘛?将帅不和,如何对敌?潘大人把老杨他们叫回来也不成了?那大家都散伙儿得了。
寇准 (白) 那杨老将军可是知罪的臣子,就命他六子回营请罪。你也不管他是皇家的郡马,就一捆四十!
小豆子 (白) 皇家郡马就打不得啦?
寇准 (白) 黄道日期,你不准他父子出兵,黑道日期,反命他父子出马,偏偏他父子又得胜而归。你就该打开城门,迎接他父子进城,才是你做元帅的道理。怎么,你反命那贺朝进带领五百名雁翎刀手,把守在雁门关……
小豆子 (白) 得,后面的罪算是认了……
寇准 (白) 打!
潘洪 (白) 老夫乃是皇亲国戚,哪个敢打?
寇准 (白) 呸!
(二簧散板) 说什么皇亲国戚我不敢打,
我打的是谋朝卖国的臣。
小豆子 (白) 得,您打皇亲国戚就犯法,他这儿打您就成了。

寇准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一大篇话,有一多半都算不得潘洪的罪名。最最可笑的就是那句“那杨老将军可是知罪的臣子,就命他六子回营请罪。你也不管他是皇家的郡马,就一捆四十!”——“你也不管”四字,说明了所谓“王子犯法同庶民”的格言,只是一句政治童话而已。那么大个寇准,由八王费尽心思从《清官册》里翻出来的清官,也难逃等级尊卑这些俗套。寇准的扬名,也无非是在两股皇亲势力较量中,站对了队伍,打了潘洪皇亲,饶了六郎郡马;而那个倒霉的刘御史,则是因为打了六郎皇亲,饶了潘洪国丈,被另一皇亲八王爷打死。没有了八王作主的寇准,恐怕也只会“哎呀,这这这……”(乱锤)捂着脑袋乱转了。

王琴生上电视

王琴生93岁上电视 谭元寿78岁当跟包

中央电视台“名段欣赏”栏目的录制大棚里,一段京剧《朱仙镇》刚刚录制完,棚内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忙着为王琴生整理服装的谭元寿竖起大拇指说:“我活了快80岁了,第一次看到舞台上93岁的艺术家。”这一幕就出现在这周一。

这次王琴生老人到中央电视台录像,谭元寿一家和他的工作助手从中午一直协助王老化装、换装、走台到傍晚。旁观者都非常敬佩谭元寿先生真诚照顾王老师的品行,谭先生却说:“王老师是我们谭家的功臣,是我的父辈,所以我要像孝敬我父亲一样孝敬王老。”

王琴生先生是谭门第三代谭小培的入室弟子,从1938年起与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于连泉、金少山、侯喜瑞、言慧珠、孙毓堃等大艺术家合作演出,在京津沪汉等地名重一时,为谭、梅两家所倚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尤其与梅兰芳合作时间最长,在京剧界有“谭徒梅友”之誉。20世纪50年代,王琴生受江苏省领导委托参加组建了江苏省京剧团,并长期担任江苏省京剧团(院)的领导工作。前几年,他主动到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义务为穆宇传授《朱仙镇》和《失空斩》等戏,在北京京剧界有口皆碑。

看了上面的新闻报道,感觉自然是:老艺术家上电视,录节目,留给后人些东西,是很好、非常值得做的事。但是小豆子这里要说道的是:难道一定要等到这么大岁数,才把老人家接到电视台来录个名段欣赏吗?早哪怕10年,这些管正事儿的部门在干什么呢?而这次录制是不是只是个名段欣赏呢?最重要的是,京剧界,乃至整个社会,有更多像王琴生老先生这样的老人需要我们的关心,需要我们去用心继承、学习他们一辈子积累下来的艺术。现在的条件又这么好,留下几十集的影像资料给后人不难吧?当然,并不一定是让老先生们穿着靠、化着妆地演,坐在家里聊聊戏,都是珍贵的财富。

多留下些资料给今世与后世吧,不要只留下遗憾。

越大越风凉

《东方早报》这篇文章写得好。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念叨了这么多年,这些搞大制作的还真有脸接着搞。看来不光是“越大越风凉”,而且是越大越不要脸。

越大越风凉
作者:梁捷,摘自《东方早报》文化专栏 2005年6月16日

这些年来什么都流行做大,企业要进五百强,写书要写四卷本,说书唱戏也不例外。

有道是“说书的嘴,唱戏的腿。”本来戏剧曲艺都是讲究抽象表现的,很少用什么布景道具。这也是条件所限。一个戏台上一晚上要演好多出戏,环境背景各不相同,又是叠山,又是架桥,又要牵马,又要划船,无论哪个戏院老板都折腾不起。再加上演员也吃不消啊,戏剧往往要流动演出,从一个场子赶到另一个场子是家常便饭,带着几箱子的行头已经够吃力了,别说再带什么布景了。所以,老演员的功夫就在那几张桌椅板凳上,到底是山是桥是床是船,全看演员一举手一落足地表现了。

最近盛大登场的新编京剧《袁崇焕》就打破了这个惯例。既然这出戏群星荟萃,投资浩大,背景道具自然也要推陈出新,对得起观众。据说魔术师大卫·科波菲尔全球巡回演出,身边带的道具总要装满十来个40英尺的集装箱。魔术要那么多东西,京剧为什么不可以。于是,根据坐在前排的观众描述,戏里用的红衣大炮似乎是1比1的实物,龙椅及背后的屏风也差不多是1比1,大殿前的那种狮子竟然也抬出来了,也是1比1的,皇太极的龙车大概快赶上1比1.5了,孟广禄站在上面颇有些杨广乘坐逍遥车,带着众美女下江南的气势了。

京剧是这样,评弹也不甘落后。本来嘛,大家印象中评弹演员只要带一把三弦、一把琵琶,背个小包装下替换的长衫旗袍,就可以四处去跑码头了。可是,前两年上海轰轰烈烈地推出了交响乐伴奏的评弹演出。背对后面黑压压的伴奏队伍,我不知道台上演员心里是否会发毛。本来评弹是讲究说、噱、弹、唱这四个字的,而且应当以说为主,只有言不尽意的时候才唱。可现在后面压着一支交响乐队,演员们恐怕说起来都心虚,不要说放噱头了。而且人家几十号人特地来为你们两个演员伴奏,怎么能光说不唱把人家晾着呢。于是就有了“滑稽的”交响乐评弹演唱会。

反正现在是搞大了,动不动就大排场大手笔,某些电视剧导演就美其名曰“追求真实”。可是说书的不靠嘴,唱戏的不靠腿,这样追求真实,恐怕会适得其反。记得已故相声大师刘宝瑞有一个名段,叫做“兵发云南”,那些追求大制作的专家倒都应该认真地听一下。说的是有一出京剧叫“反云南”,一员大将带着四个龙套,一声令下,“众将官!”“有!”“兵发云南去者!”“得令哦!”龙套顺着舞台转了一圈,就说“兵至云南!”这是表演,可要是追求真实,大将一声令下,“兵发云南去者!”大伙儿就叽里咕噜回后台了,洗完脸把行李卷儿一打,奔车站买票上云南了。观众在下面等得不耐烦了,服务员赶紧过来招呼大家,“怎么办?各位还想不想接着往下看了?要是不想看,就回家休息去吧;要是想看,赶紧上车站买票一块儿去云南。”

这当然是个笑话。我们知道,说书的嘴,嘴再大也说不出金殿前的狮子来;唱戏的腿,腿再长也跑不到云南。可人家观众买了票,就是来听你的嘴,看你的腿的,要看真实,还真不如直接去云南呢。

不管怎么样,观众们看这些大戏,总会发出一阵阵的哄堂大笑,这个笑声倒是最真实的。

洋眼看戏:Oh! English!

你如果见到一个母语是英语的人听到英语后(甚至是听到“英语”这个单词后)出现极其无奈甚至痛苦的表情,你一定会感到奇怪。

先来看一下这段报道

我的一位外国朋友卡门来自美国,是一位京剧迷。和很多外国朋友一样,她最初接触京剧,是被精美的服装、精彩的戏剧动作所吸引。至于那依依呀呀的唱腔是什么意思,就完全不明白了。卡门说:“实际上我特别喜欢京剧的原因是中国和中国的文化,它能告诉我很多和中国有关的事情。当然,开始的时候象我们这样的外国人大部分都看不懂京剧,但我发现如果很认真地近距离地看京剧,你就能看懂那些演员的动作,这些精彩的动作教会了我许多中国的文化。”一次偶然的机会,卡门观看了一次京剧演出,可让她吃了一惊。

“你知道,当我听到用英语演唱京剧的时候,这的确是非常令人激动的,你要知道甚至我的一些中国朋友告诉我,他们也不能完全听懂京剧。但是,当我听到用英语演唱京剧的时候,我觉得他们是在完整地传播中国文化、生活方式,我觉得这太有意思了,这感觉实在是太酷了。”

“太酷了”?当小豆子问及 Lovrick 教授对英语京剧的看法,看到他无奈的表情的时候,所能反应到的词儿只有“太苦了”。

Lovrick 教授说他所知道的,在夏威夷大学有个京剧队,每年都要排英语京剧。他怀疑如果自己真去观看,是否能坚持到看完。哪怕想想用英语唱京剧这种形式,都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回到我们的主题来,究竟洋人看戏,看的是什么呢?

在 Lovrick 教授看来,洋人看中国的戏剧,是在看他们文化中所没有的那些东西,在看那些中国文化所独具的玩意儿。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中国派到外国的京剧团队,总是带着那么几出武戏演给外国观众,以至于外国观众认为京剧便是杂技或者孙悟空。他不明白在演员身着如此有中国特色的服饰、长靠、蟒袍的情况下,那些糟糕的、喧宾夺主的布景是用来干什么的?满舞台的激光、烟雾,在外国人看来是奇幻新鲜的东西么?事实上,中国的导演——这个本来也不应该出现在中国戏剧里的家伙——做了太多的假设:他们假设武戏会更吸引外国观众,他们假设外国观众看不懂文戏,他们假设西化的京剧会更易被外国观众接受,他们甚至假设用英语唱京剧就会让外国观众兴奋不已。错!外国观众来看京剧,是来看里面的中国元素。 表情

而我们的媒体呢?一味吹捧这些抹去传统的做法。小豆子所见到的这类新闻太多太多了,无非是找几个洋人来打腰提气罢了,因为他们知道没有几个人会深究洋人究竟如何想的。那么现在小豆子就告诉这些媒体(以及那些仍在糟践京剧的人士们):首先,京剧是中国的,最大的观众群是我们自己,请不要以去迎合外国人或者与国际接轨一类的理由去改变它。其次,真心想看京剧、想了解中国文化的外国人,对什么英语京剧、大制作、激光烟雾等等是没有任何兴趣的,他们有更纯英语、更大制作、更高尖端的《星球大战》一类的玩意儿可以看。

请老老实实地继承我们所独有的传统吧。

论《战太平》之花云

《战太平》于世文饰花云
《战太平》于世文饰花云

《战太平》一剧中的花云,是难得见的贴近人性的英雄形象。

《京剧丛刊》中的《战太平》,试图把花云的形象写得更高大一些,所以在几处关键地方做了修改。拿来和原本比较,聊一下花云吧。

之所以说花云是难得一见更贴近人性的英雄,是因为在传统戏里,见多了那种为国捐躯、舍身取义的忠臣良将。但那些人物多少显得不那么真实,如果你硬要说争取一门忠烈、把一家大小都杀光了来“留名千古”的行为是英雄行为,那你也要承认,这是极少数人才能做出来的(或者说正常人是做不出来的)。而现实中的英雄,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况且人为自己着想本就是无可厚非的,因此一个略存私心的汉子,比一个完美无瑕的革命者,让人觉得要更真实。

从花云上场第一句话“可恼!”就可以看出,他是在抱怨,抱怨的是无有良将镇守采石矶。而老本中抱怨的是圣上叫其出兵攻打陈友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会抱怨的人物,他不同于其他那种唯命是从的忠臣,他会表露自己的想法。而事实上从后面朱文逊与他的对话及自言自语更可以看出,他确是一个有自己思想的人物:

朱文逊 (白) 哎呀卿家呀!那贼兵犹如潮水一般,如何是好?
花云 (白) 千岁但放宽心,杀出重围,金陵求救。
朱文逊 (白) 卿家,小王还有家眷呢!
花云 (白) 哎呀千岁呀!事到如今,还顾得什么家眷哪?
朱文逊 (白) 唗!你为臣的无有家眷,难道我这为君的就无有家眷不成!我要保护家眷去了!
(朱文逊下。花云一望,气急而抖。)
花云 (白) 嗳——呀!想他为君的有家眷,难道这为臣的就无有家眷了吗!
待俺也回去保护家眷去者!

这可能是京剧中唯一的临阵脱逃跑回家保护家眷的正面人物了。但是这并不影响花云最后成为英雄典范,他的这一行动起码是得到观众认可的。是啊,凭什么你当君的可以临阵逃跑,当臣的就总要拚死沙场呢?人之常情,再合理不过。这样的英雄,让人更能接受。

后面的部分,中国戏曲研究院的编辑们改了几点:将跪帐后唱“罢罢罢屈膝跪宝帐,你老爷愿死不愿降”改为“罢罢罢,岂肯把气节丧,你老爷愿死不愿降”。认为“事实上花云既始终未降,在描写他的时候,就不必写出他有屈膝的想法。原本所以要这样写,不过是作为一种艺术上的烘托;但因此损坏了花云的英雄性格,也就等于歪曲的描写了。”歪曲么?英雄人物在被劝降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活动么?小豆子倒认为,花云心里面的反复,更贴近一个常人表现,也是会得到观众共鸣的。后面上法标时唱“为国忠良下场头”被改为“为国捐躯把名留”。其实呢,临死之前发一下牢骚,感叹一下忠良没下场,也是一种正常的表现;大义凛然、高呼“打倒某某,某某某万岁”口号就义的人,有,但相信像花云这样的人,更是有,且这样的心理也是让人能够理解的。尤其是,前面花云的形象已经被定位在一个更加平常的英雄上,到后面突然被拔高,感觉不太能够接受。

这种更接近常人的英雄,才是更应该值得宣传的。而那些完美无缺的高大全人物,让人感觉是那么遥远,其行为让人觉得是难以效仿。

洋眼看戏:马鞭和趟马

“你认为中国戏剧舞台上会上真马吗?”Lovrick 教授问同学们,“那么这篇戏文(《琵琶记》)中手下说‘请下马吧’,是如何表现一个人在马上、马下的呢?”

在同学们都想出手下来装扮成马的答案后,教授借过一把雨伞,走了个圆场,并解释了马鞭的作用。

“这就是中国人如何解决舞台上骑马的问题的。”

马鞭和马趟子
马鞭和马趟子

那么小豆子要说,这就是洋人看到的中国戏剧与西方戏剧的又一个不同点。

而何止是马,这么一根鞭子,把所有人能骑的四条腿儿动物都包括进来了(两条腿儿的呢?不知道了。还真没看过神怪戏。或许某出《封神》、《西游》一类的戏中,有某大士骑着凤凰手里拿根鞭子的造型,也未可知)。

恰好今天整理《十三妹》的剧本,想到一个相关联的问题:京剧中没有“趟驴”这种说法,而剧本中十三妹上来一番马趟子后,唱到:“催动驴儿趱路径”,与前面剧本上写的“趟马”显得不协调。不过话说回来,那么一根鞭子,她说骑着什么就是什么吧,也许驴也走出马步来了。 表情 戏还不就是演员说什么,台上就是什么嘛。

洋眼看戏:演戏的目的

先来看一下高明《琵琶记》第一场副末的这篇《水调歌头》:

秋灯明翠幕,夜案览芸编。
今来古往,其间故事几多般。
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
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
论传奇,乐人易,动人难。
知音君子,这般另作眼儿看。
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共妻贤。
正是:骅骝方独步,万马敢争先。

《琵琶记》
《琵琶记》

中国舞台艺术历史课上到现在,已经进入元末明初的传奇了。明以前的戏剧,正是“插科打诨”者居多,其性质纯粹是娱乐的一种手段。而经历了元朝天翻地覆的变化,儒家思想被排斥之后,重新由汉人建立起来的明朝,开始了恢复被元朝否定的东西:纲常伦理、孔孟之道,于是乎,中国的戏剧也开始肩负起“动人”的任务。

Lovrick 教授说从明传奇始,中国戏剧就在试图为人们树立学习的榜样,宣传道德标准(哪怕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也不例外)。而至于他究竟对此种“说书唱戏劝人方”的形式持何种看法,小豆子便不得而知了。不过这种特殊的演戏目的,在西方看来是很新奇的。

“乐人易,动人难”,当戏剧不再只是为了逗乐观众而演,当戏剧开始试图改变观众的价值观、道德观的时候,小豆子不知道这是戏剧的光荣还是戏剧的悲哀。是的,也许当一个人因为忠孝仁义这样的故事而感化的时候,这是戏剧的光荣;但是当每编一出新戏、每改一出老戏都要去符合现时的道德标准、去迎合眼下的政治需要,那这只能是戏剧的悲哀。而事实上,当看到当今戏剧舞台上,纯娱乐性质的小戏渐渐不见的时候,小豆子就会觉得:高明,也许你当初不该赋予戏剧这样崇高的使命。

从纯粹抽科打诨的戏,到纯粹布道式的政治戏,从纯粹乐人,到纯粹动人……一个词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矫枉过正。

电影《霸王别姬》

《时代》周刊的百佳电影评选出来了。和京剧有关的,不出意料之外,那个《霸王别姬》入选了。

百佳?倒有一种败家的感觉。反思文革,这个题材本来是很好的。遗憾的是,这部《霸王别姬》所产生的影响绝不限于反思文革上。更多的,是让所有对京剧一窍不通的人产生某种心理暗示,进而出现误解及偏见。

提到文革,外国教授会推荐他们的学生看看《霸王别姬》;提到京剧,外国教授还在向他们的学生推荐《霸王别姬》。是的,《霸王别姬》的确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京剧人百年来的艰辛以及文革给人们带来的灾难,但还是那句话,它更多的是让不懂京剧的人对京剧,尤其是对男旦,产生误解。

同性恋这个话题在加拿大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话题,开始变成政治性的题目了,甚至于,婚姻的定义都要因同性恋们的请求而改变。难怪如今的世道这么乱七八糟,什么山鸡野兽都妄图占据主流意识。这里就不阐述小豆子对同性恋的个人看法了,争取政治正确性(Political Correct)吧。

但如果有这么部电影在试图误导无知的观众,让他们觉得京剧艺术属于某种变态的玩意儿,那就要说道说道了,尤其是,这部电影总被翻来覆去地拿出来,且被国外媒体不断地评为什么“百佳”、“最佳”等等。因为,这么片面地看待京剧,就属于政治不正确(Political Incorrect)了。

北美市场上的电影《霸王别姬》DVD
北美市场上的电影《霸王别姬》DVD

为什么我们的导演不能拍一些积极的东西给外界看看呢?或者说为什么我们的导演非要拍一些迎合外国口味的东西呢?其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的心理在作怪,而其后果就是使得外国人对我们本民族那些犄角旮旯的阴暗面更加关心。另一方面,我们另一批导演又在不停地毁着本来有着鲜明文化特色的优秀传统东西,去做那些与时俱进、与国际接轨的蠢事。如此一来,文化市场上就看不到什么明亮光鲜的中国文化作品,充斥的尽是肮脏阴暗的垃圾或是西化了的四不像,而这些玩意儿,如同电影《霸王别姬》一样,对正牌文化的负面影响是相当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