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锤子买卖

据报,“大型交响京剧《郑和下西洋》拒绝上荧屏”。

这是典型的一锤子买卖的做法。如今的新编剧目,目的相当地单纯明确,那就是砸它一锤子,买卖成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钱砸进去了,就连评奖似乎都不是主要目的了。

反正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想让剧目流传下来、流传开去的目的是没有的。这就是小豆子现在称为“一锤子买卖”的新编京剧。你观众来剧场看戏,很好,上一回当,扔一次票钱进去,下次准不来了。而上电视或者电台这种做法是典型“一锤子买卖”京剧所惧怕的,因为一旦间这样的烂戏上了银屏,传到千家万户,还怎么蒙观众上剧场看戏呢?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么多“一锤子买卖”的京剧剧目,没有一出流传下来,没有什么好的唱段在戏迷间传唱的——谁看一次戏就能把唱段记下来呢?而那样的烂戏还怎么指望观众二进宫呢?这与老年间的新编剧目是截然相反的,那时候的好戏,就能让观众再掏钱进剧场看,就敢在电台让观众听。这都是“一锤子买卖”京剧比不了的。

喊了这么多年“振兴”,就产生了这么一批“一锤子买卖”京剧,犹如喊了多年“反腐倡廉”一个效果,一个字儿,都是“钱”闹腾的。

澳大利亚总理

据说,最新当选的这位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十分了得,不仅会说中文,还会唱京剧。

正如我们不能因为一个西方国家的政治领袖会说中文,就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的对华政策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那样,我们更不可能盼望,因为一个西方领袖会唱京剧,京剧就此开始振兴了。

而假设真的京剧因此而振兴了,普及了,火了,那才是最大的讽刺。所以,还是让京剧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必去理会他澳大利亚总理会唱京剧与否。

不过会唱是他外国人的能耐,我们国人自己做报道,报道的是关于我们自己的京剧,报道中就一句话提到了京剧,还错得一塌糊涂:

陆克文在大学时期还参演了中国传统剧目《小放牛》,饰演其中的地主,表演惟妙惟肖,还在其中唱了一小段京剧折子戏。

《小放牛》里哪儿来的地主啊?统共就俩角色,一个牧童一个村姑。后面那半句更是莫名其妙,《小放牛》就一场戏,怎么里面还能套个“小段京剧折子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就是我们自己记者的功底儿。功课不熟没关系,我们也没要求每位记者都得有京剧底子,但国外娱乐明星八卦新闻翻着花儿的翻译都不带错的,到了自己本土文化上,就出问题,这也太惨点儿了吧。稍微找个明白人打听一下不行么?或者周围明白京剧的太少了?

如果陆克文真如报道的那样会京剧的话,那他的京剧底子起码要比这位记者高。不知道这位会中文的澳大利亚总理,看到关于自己演《小放牛》里“地主”这样的荒唐报道,会有何反应?

数字化

昨天找同事借来了一个旧式的摄像机(用 Hi8 卡带的那种,市面上已经几乎见不到了),把十二年前的录像转到了电脑里。十二年前哪!那个时候才真是“小豆子”,还是自拍自演,说的是新书。

由于年头久了,带子有些地方都不平了,转出来的效果就不那么完美了,但这已经是对自己最珍贵的资料保存下来的最佳方式了(先前幼儿时期学说话的录音带早已转成 CD)。

除了感叹光阴荏苒之外,还要感叹如今的科学技术,能够让你把旧式的资料数字化——而数字化之后,放多少年,它的质量就都不会减损了。

各地电台、电视台,戏校的资料库里还有多少更精贵的资料,就那么静静地躺着,无人问津。

应该尽我们所能尽,把这些资料从官老爷那里抢救出来,能数字化多少就数字化多少,把遗憾度降到最小。戏迷知音一直在这样做,是一件让人佩服的吃功夫的事情。

在数字化剧本的同时,我们通过梨园也在努力把录音数字化,让其传播得更方便、更广、更久,尽管梨园现在的生气大不如前,但我们仍要继续下去。

把话先撂这儿,一个月后见 表情

歌剧在中国

按理说,歌剧的事儿,和咱们这儿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本不应该去碰的,不过新华网编译的这篇来自《华盛顿邮报》的报道,涉及到了京剧,那就得絮叨几句了。

吸引小豆子注意的是这篇文章的标题:《〈华盛顿邮报〉:歌剧在中国越来越受欢迎》,中文版英文版在网上都可以看到,只不过中文版的翻译是有节选的,没有把原文全盘翻译了。

据说现在是全球化的年代,所以我们不应该对这种西方文化大举入侵莫名惊诧,因为这是一种“高雅的标志”。

但无论怎样,这样的提法儿还是让人感到反胃,尤其是中央歌剧院院长刘锡津的这句话:“只有在呈现优秀的歌剧之后我们才能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观众。用西洋歌剧的形式讲述中国古老的故事,中国观众比较容易理解和接受。”

那么我们中国自己的形式呢?为什么用西洋的形式来讲述中国的故事,就让中国人容易接受,而用中国自己的艺术形式来讲述中国的故事,就无法“获得大众的欢迎”?这样严肃的课题,那些艺术家和理论家是否认真研究过呢?

还是以前的那句话,如果政府不去刻意营造自己的文化氛围,那在外来文化强烈冲击下,我们会失去很多。

文中唯一涉及到京剧的一段话是这样的:

中国有京剧,也曾尝试过改进以吸引年轻观众,但始终没能像过去那样获得大众的欢迎。如今,喜欢京剧的大多是老年人。

这样的翻译纯属误导,把京剧不受欢迎的原因完全推给京剧形式本身。而《华盛顿邮报》原文呢?是这样的:

China already has Peking opera, a more theatrical and traditional art form featuring a sparse stage, colorful costumes and often a higher-pitched singing style. But Peking opera was popular only until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of the 1960s and ’70s, at which point it was seen as too bourgeois and most performances were banned. Although it has tried to modernize to appeal to younger audiences, Peking opera has never quite regained its popular footing. These days it’s a favorite mostly among the elderly.

当然,我们并不指望外国的媒体一定要如何如何赞扬我们自己的玩意儿;重要的是,我们要把自己的玩意儿当回事儿,要想办法让我们自己人给自己的玩意儿叫好儿。

大雪飘

今年的头场雪早上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下了一天。

每当看到下雪,脑子里最先反应出两出戏:《南天门》和《野猪林》。《野猪林》不需什么解释,大家都知道那段著名的“大雪飘”。

这段“大雪飘”能流传下来,而且流行得那么广,足以证明它的经典,何况只一个电影这么唱,其他无论实况录音还是静场录音,李少春都是简单的几句吹腔,加上一段念白而已。

“大雪飘”固然好,但吟唱的无非是英雄气短,诚然,里面提到“万里关山何日返”,“缺月儿何时再团圆”,但重点还是在“除尽奸贼庙堂宽”上。而原版的吹腔加念白,则反应的是这位林教头的儿女情长。

吹腔唱两句:“雪飘飞朔风吹透骨寒冷,想往事遭陷害死里逃生”,继而是两句对儿:“朔风飒飒吹人面,凄凉阵阵透骨寒”。随后的念白是介绍来到沧州之后如何到这儿“看守大军草料”,如下:

俺林冲自被奸佞陷害,流困沧州。多蒙柴大官人照顾,将俺荐往这牢营城中,充当一名军卒。看守大军草料,暂且隐身。自到沧州与鲁仁兄分别,是他回转东京,不知俺家娘子怎样?

至此,我们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在荒山野地冲天发牢骚的林冲,而是触景生情、思挂娘子的林冲。与“大雪飘”不同,这里的林冲没有对眼下的境遇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暂且隐身”,唯一的疑问就是“不知俺家娘子怎样?”而“大雪飘”里的林冲,虽然也有对妻子境遇的疑问,但还有一大堆疑问、感慨,通通地向老天爷咨询。林冲这个人物在《水浒》上是很能隐忍的,很少有往外表露自己心思的时候,遇到与自己利益冲突的时候,非不得已,也是不吭声儿的。小豆子想,山神庙前,林教头纵然有些牢骚,也不会琢磨今日的下场,联想日后如何“重挥三尺剑”去“壮怀舒展”,更不会怀才不遇地感叹“埋乾坤难埋英雄愿”,此时他大约挂念的也就是林娘子了。

林冲不同于伍子胥,伍子胥闷坐荒村都要感叹“想当初在朝为官宦,朝臣待漏五更寒”,那是因为伍子胥生来性高气傲。林冲不是,林冲更偏向儒,先前东岳庙高衙内挑起自己妻子忍了,往后入伙梁山受王伦刁难也忍了,再往后眼睁睁看着被捉上山来的高俅给放了,他又说什么呢?面对一片雪景,林冲心中当是一种凄凉之感,而不是那种杀上东京报仇的烈火。

英雄也不需要随时都迸发英雄气,儿女情长亦是人之常情,这样的英雄也更有看头。

把战马绞倒

《托兆碰碑》里老令公有这么一句,一般这么唱:

探子   (白)     石虎将战马绞倒。
杨继业  (二簧散板)  恨石虎把我的战马绞倒,

这里的问题是:这个“石虎”是个什么玩意儿?

石虎从字面上的解释就是石头老虎,那这石头老虎没事儿不在路边儿趴着,绞杨继业的马干什么呢?一个解释就是老杨到时候了,该上路了,所以前头有七郎托兆,后头有苏武点化,中间儿再来个什么炸弓绞马的,无疑就是老天示警罢了。

不过一个石头老虎去“绞”一匹马,这还是让人费解的。于是有人干脆唱“恨石虎把我的战马咬倒”。但不管怎样,这个“石虎”来得太突然。弓炸弦断好解释,兵刃受损这种事儿应在大将身上就是不利的征兆,郑子明那么大枣阳朔都能“一炸两断”,何况一张弓。而一个死物的“石虎”,突然把老杨的马给绞(咬)倒了,事先没有任何说明,事后也没有让老杨有任何思想上的活动,实在是不正常。

假设是“石虎”,那么老杨听说这件事儿之后,也一定要像“弓炸弦断”那样惊讶,这是“为的是哪条”啊?这可是比炸弓还不正常、还不可能按常理解释的事儿,怎么能一笔带过呢?

况且,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涉及封建迷信了,解放后这戏改的,前面没了杨七郎,后面没了苏武,就连“弓炸弦断”都改成“弓折箭断”了,还会留这么一个大石虎在这儿搅和?就不怕观众在底下嘀咕?

从“绞倒”来看,这马就是给绊倒了。如果按音摸,这句有可能是在唱“石斛”把战马绞倒。两狼山这种地方八成产石斛,老杨的马八成就让这味草药给绊了个跟头。但是为什么编剧要把这么珍贵的药材请出来,专门来绊匹马呢?什么枯藤老树的放不到一匹马?

《戏考》上写的是“胡儿”把战马绞倒。这是最合理的词儿了。两军打仗,北国兵在山上布了绊马索一类的,就像现在满战场地雷似的,马不小心中招儿了,再合适不过。鉴于“胡儿”和“石虎”都有个 hu 的音在里面,小豆子怀疑这“石虎”有可能就是从“胡儿”讹传过来的。

反正已经胡说了这么多了,干脆继续胡说下去。就像大人看不起孩子就称他们是“小屁孩儿”一样,由于杨家将上下对北国胡儿都非常蔑视、非常愤恨,所以一律称之为“屎胡”——后讹传为“石虎” 表情

《定军山》

《定军山》是好戏,基本上每个月小豆子的随声听里都会放它一回,听起来真是爽啊!

但人就是这样,这么好的戏,每个月听一遍,没有腻的感觉,可是如果要是看到谭家爷儿仨(谭元寿、谭孝增、谭正岩)动不动就在晚会、演唱会、甚至访谈节目里合唱《定军山》,登时就有要吐的感觉……

谭氏三代合演《定军山》
谭氏三代合演《定军山》

提携后生也不能老这么玩儿吧……

还是说戏不说人了。

这戏与演义最大的不同就是黄忠用拖刀计斩了夏侯渊,而演义里则是以逸待劳之计,从山上冲下,“犹如天崩地塌之势”,一刀给斩了。至于黄忠走马换将射死夏侯尚,演义里是有的,不过戏里有了发挥和精简。精简之处就是射死夏侯尚,用以激动夏侯渊,继而就斩渊于马下,没有占对山逸待劳一段,而发挥之处就是黄忠的誓言了。

起誓应誓,在戏曲的世界大约是最灵的了,而以前的编剧者不漏掉一个可以发誓的地方,好让主角到后来有应誓的机会。《定军山》也不例外,黄忠和夏侯渊要走马换将,夏侯渊问:“老将军若有二意?”黄忠顺口就发誓“死在那药箭之下”,结果到后来大伐东吴,箭射身亡。当然后来解放了,演法儿也就换了,黄忠直接说“老夫偌大年纪,岂肯失信于你”这样倚老卖老的话,结果没两秒钟,就不认账了。鉴于这种演法对构建和谐社会的道德基础——诚信,有着很坏的影响,强烈建议改回黄忠发毒誓,让那些说话不算数的人好好瞅瞅。

小豆子想,当初《定军山》的编剧,大约就是为了这个誓,才把逸待劳的占山之计改为“学关公当年拖刀之计”。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从山上往下冲抽冷子给人一刀的伎俩,关公在白马坡也早就用过了。

有《定军山》、《阳平关》连演者,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定军山》的结果是黄忠拖刀计斩了夏侯渊,可到了《阳平关》,探子向曹操汇报的时候,却是这么一篇《西江月》:

夏侯自得军令,每日挑选精兵。
张邰苦谏不纳听,独自领兵逞胜。
对山息鼓歇战,我军辱骂蜀营。
旗门闪出黄汉升,这哗啦啦——人头如瓜滚。

不过还得说戏曲研究院的人,细,整理这个本子的时候,《西江月》就捎带给改了:

夏侯自得军令,仗威便欲提兵;
张邰苦谏不肯听,独自领兵逞胜。
彼军射伤我将,我军追赶不停。
门旗闪出黄汉升,哗啦啦人头瓜滚。

于是,以逸待劳就变成了拖刀计。

注意:哗啦啦是改不得的,多好听呐——尽管谁脑袋掉了也不是这动静。

想当年

碾芹斋在这儿感叹早年间的戏不好编,盖因为打比喻、讲古一类的都受题材的限制。小豆子深有同感。

也以《鼎盛春秋》为例,伍子胥往前的历史虽然也挺长,但毕竟那是在断代上,考证起来麻烦得很,所以伍子胥一路走来,水词儿多得不得了(就这样还让人把“弥陀”的错儿给抓住了)。但伍子胥给后人开了个好头儿,一辈子把什么新鲜事儿都干了、经历了,于是往后谁都可以拿明辅将军说事儿了——临潼斗宝(《双狮图》)、父纳子妻(《十道本》)、弃走樊城(《南阳关》)、吴市吹箫(《漂母饭信》)、鞭尸平王(《游武庙》)、三保举、被屈杀(《斩韩信》),甚至就连胡子白了都成了可以供后人参考的事迹(《探皇陵》),伍子胥的一生,可以说为大大丰富后世的创作题材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表情

不过《封神演义》并不是最难编的,毕竟它不还有个妺喜打比方(注意,“妺”,不是“妹”)。再往上推,到上古年间,尧舜禹的时代,就更难了。但不怕,我们有奇才汪笑侬,竟能编出像《战蚩尤》、《洗耳记》这样的戏来,而且教育意义非常。大约因为是到了历史的尽头儿,没的编了,所以这类戏,反倒是进步思想十足。比如《洗耳记》,就是大谈民主、反对家天下,而戏词儿里就有如“可叹那无道君自私自保”,这要放在哪一朝都知道是说前朝的无道昏君,但尧往前实在没什么无道君可言了。不过,《洗耳记》的立意十分明显,就是以这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大民主”时期,来讲古比今,至于戏里面再如何比古,已经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洗耳”本身。

戏词儿大部分都要比比古,想想当初,就连样板戏也不例外(不过比的古都是革命时期的事儿了),尽管有些时候比喻是很不恰当,甚至莫名其妙,但既然我们的历史很长,不如随便摘出几段来,比一比,显得多有学识。有意思的是,有时候同一个历史事件,站在不同的角度来打比方,可以得出相悖的结论(可参看《三击掌》里王宝钏父女的对唱)。

十七大胜利闭幕

热烈庆祝十七大胜利闭幕……

京剧之于政治,是很难说清楚的事儿——所以就不多说了,要和谐么。不过就像现在收集毛主席像章那样,对于过去政治性很强的演唱,如果放到今天来听,也是很有意思的。我们也许仍然要指责现今舞台上政治性太强的文艺作品,但也许多少年后,又是我们可以娱乐的对象了。

比如下面雷喜福的这段清唱,就很有意思,权作戏考给十七大“献礼”了吧:

京剧清唱《人人炼铁个个争先》,雷喜福演唱

(西皮导板) 千军万马进深山,
(西皮原板) 炼铁炼钢干的欢。
       满山矿石皆是宝,
       石谷涧边建乐园。
       百万烟囱成林立,
       千万铁炉火花窜。
       铁水赛过长江水,
       钢铁堆起超泰山。
       男女老少齐动手,
(西皮散板) 人人炼铁,个个争先。

苹果桃儿

现在大家好像都知道不能随便去问女同志岁数,不过京剧里的人可不讲这套,经常就会看到有人去询问小姑娘的岁数,小姑娘答:“我苹果桃儿了!”然后对方就傻傻地再问:“什么叫做苹果桃儿——”(桃儿拖长音),听戏听多了的就会知道,答案是“我十六啦!”

这什么道理啊?哪句歇后语俏皮话论语名言讲过“苹果桃儿”就是“十六”了?一直疑惑至今。

疑惑至今,今天突然想到小时候的儿歌,大家看看吧,反正小豆子觉得这八成就是“苹果桃儿”的来历(还有别人记得小时候的这个儿歌吗?):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六五四三二一,
七个阿姨来摘果,
七只篮子手中提,
七种果子摆七样,
苹果、桃儿、石榴、柿子、李子、栗子、梨。

苹果、桃儿——石榴…… 表情

不过真格的,这就是正根儿么?